我感覺到自己似乎摔在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麵,睜開眼睛,高彥的臉近在咫尺。
他被我壓在身下,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是羞惱又是歉疚:“那個……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他緩緩地坐起來,他身下是枯黃的草坪,冬天的略微泛白的日光落在上麵,枯草都仿似會發光。
“沒弄疼你吧?”我很不好意思地看著他,“真的很抱歉。”
“別說抱歉啊。”他站起來,伸手揉了揉我頭頂的發,“是我自己過來,想接住你的,最後沒接得住,我高估了我的能力。”
“那謝謝你總可以吧。”他的話讓我心裏微微一顫,我以為是我跳下來不小心砸中他的,沒想過是他想要接住我,或者不是沒想過,而是不敢去這麼想。
我心裏一直將自己放在悲情的孤獨暗戀者的位置上,被我暗戀著的那個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可能回過頭來看見我的。
“走吧。”他笑笑沒有接我的話,而是轉身帶著我往前走。
還真是瘋狂,在十幾歲的時候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反倒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青春的尾巴上,體驗了一次翻牆進學校。
“這麼多年,這裏還是老樣子啊。”他感歎了一句,“本來還想感歎一句物是人非。”
“還是老樣子也好。”我輕聲說,“那些記憶還在,一草一木皆回憶。”
“這麼說來……”他略一沉思,忽地想起什麼似的,“你跟我來。”
我跟在他身後,沿著蜿蜒的青磚小路拐進了教學樓前的那片小花園。
03
當雙腳隔了七年,再次站在這條幽深的走廊上,我忽然有種時光倒轉的錯覺。腳下仿佛生了根,我邁不開哪怕一小步。我隻是站在這裏,看著高彥邁著大大的步伐,走下回廊,邁入那片掉光了葉子的梔子花叢裏。
分明是寒冬,分明花葉皆不見。
可是當寒風卷起滿地枯黃的落葉,將一抹幽冷的氣息卷入我鼻息的時候,我卻看見了七年前的那場初夏花開。
是純白色的花,淺黃色的花蕊,綠裏帶著一點嫩黃的葉,那個少年蹲在花與葉之間,小心翼翼地給花除草。
一切仿佛穿透了時光,與眼前站在枯禿禿低矮枝丫之間的高彥重合在了一起。
我錯過的,我遺憾的,我在心裏徘徊惆悵了那麼多次的少年,他就在這裏。
這之間的七年時光,好似從未存在過,我還是當年沉默內向的乖乖牌女生,他仍是當年梔子花一般純白色的少年。
我不曾在火車上輾轉流離,不曾因為見到他有女朋友了而淋著雨離開那座有他的城市。
有風襲來,他轉過臉來望著我,靜幽的眸光裏含著一抹笑,他說:“有段時間,我時常來這裏除草,這裏是我們班的衛生區域。”
我知道啊,這些我全都知道呢。
“可能你不記得了。”他眸光漸漸沉了下來,連帶嗓音都顯得有些低沉喑啞,“有一次,也像現在一樣,我在這個位置,而你就站在走廊裏。”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錯愕地望著他。
他怎麼會記得呢?
他竟然會記得那個黃昏。
那個黃昏,緋紅色的落日灑在他奶白色的襯衫上,他蹲在花間,不過隻是不經意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就是那一眼啊,我記掛了足足七年。
你會讀心術嗎?這一瞬間,我很想問他這個問題。
他緩緩地朝我走來,最後跨過及膝的木圍欄踏入走廊裏,不過是簡單地跨過來,卻讓我的眼底莫名聚起一層水汽。
“是嗎?”我側過頭去,不看近在咫尺的他,“我不太記得了。”
說不清是為什麼,我說了謊。
這種時候,我竟然說了謊。
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好陌生,陌生到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的地步。
“那天,你穿了一件淺藍色的格子襯衫,水洗白的牛仔褲,背著咖啡色的雙肩書包。”他定定地看著我,仍在繼續說,“陸淩南,我的記憶是不是很好?”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人的記憶真的能夠這麼好嗎?他不過是隨意看了我一眼,卻記得我穿了什麼衣服。我自己都不記得那天我穿了什麼,所以我並不知道他說的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但是有種直覺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記得那天,我喜歡上他的那一天。
“是啊,好厲害啊。”我扯了個笑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這麼多年,你竟然還記得這麼清楚,那時候的事情我都快忘記了。”
“我記得就好。”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後他轉過頭,順著我視線的方向,望著那片頹敗蕭索的梔子花田,“也不知道現在這裏,是否還有人定期除草。”
“應該有的吧。”我說,“你看,裏麵沒有看到雜草的痕跡。”
他認真看了看,點頭說:“還真的沒看到,真好啊,隔了這麼多年回來,這片花田還在。”
是啊,最幸運,驀然回首,舊景依然,沒有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天高彥跟我兩個人,將初中每個角落都看過了一遍,與他在校門口分別,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
冬天的黑夜總是來得格外早,我回去的路上,腦海中始終回想著高彥的話,過去的,現在的,混雜交織在一起,讓我有種身在夢裏的感覺。
我應該欣喜若狂不是嗎?當得知我一直暗戀著的那個人,其實是有好好記得我的,我不是應該非常高興嗎?
為什麼在一開始的雀躍激動之後,卻反而湧起一陣失落呢?
我想不明白。
回到大伯家,吃過晚飯,躺在床上,堂妹拉著我說她們班上的八卦,我心不在焉地聽,然後我發現她似乎總提起一個少年,盡管她每一次提起都要帶很多掩飾的詞彙表示並不是刻意提起,但次數多了,就讓人知道了她真正的心意。
少年時的感情其實很簡單,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想不到被人一眼洞穿。
在大伯家一直住到快過年,我這才帶著奶奶回了家。大過年的,總不好繼續留在別人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