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古城、高城、淨城、聖城(2 / 2)

那天淩晨,我看著火車徐徐駛進了拉薩城,古城、高城、淨城、聖城在我的視野中漸行漸近,於我,於我的家庭,都是一種無法了結的西藏緣定。

青藏鐵路通車之後,深圳電視台為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年,一年選一個事件,共拍三十集,專門邀我坐著火車進拉薩,在車上講青藏鐵路建設的故事。我於2007年12月31日,再次從西寧上車,一路西行。車過唐古拉時,我在列車上講起了青藏鐵路建設者的故事,製作團隊專門拍成了一集紀錄片《2006年,有個車站叫唐古拉》。這是我繼青藏鐵路開通之後,又一次進藏。

2011年,國家電網公司在青藏高原架設了一條±400千伏的直流輸電線路,他們找到了我,說你既然寫了地上的吉祥天路,再寫一部天上的雪域天路吧,邀我再度入藏,續寫青藏路上國家電網人雪域飛虹的故事。那次采訪落幕時,我提出來要去憧憬已久的西藏宗教地位最高的聖湖拉姆拉錯一觀,這是尋找達賴靈童的觀相聖湖,凡人要去三回,才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來世。

2013年,時任拉薩市委書記齊紮拉主持拉薩八廓古城改造。工程竣工之時,他找到西藏文聯主席紮西達娃,想請一位報告文學作家來寫八廓古城改造,紮西達娃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於是我又一次入拉薩聖城。采訪結束時,我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到雍則綠錯一覽聖湖之跡。經過八個小時的跋涉,終於登上了雪山和聖湖之巔,看到連連神跡。

反映八廓古城改造的長篇報告文學《壇城》殺青之後,去年10月,齊紮拉書記又請我去補充采訪,十天采訪結束後,我在電網專家的陪同下,偕夫人和女兒去一直想去的“麥克馬洪線”東段察隅考察,歸來時,一起去了拉姆拉錯,這是我第二次觀聖湖。當我與女兒登上聖湖的看台時,仰望天穹,一隻神鳥從天空中悠然掠過,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漂亮的神物——吉祥之鳥,傾盡天下之辭,我無法比喻和形容它的美。回到北京之後,我翻遍西藏鳥譜,居然找不到這隻神鳥的圖譜,後來,我將此事講給魯迅文學院同學、青海作協主席梅卓女士時,她說,你不要再找了,這是一位神人轉世而來的……

神跡連連,仙鳥驚為天人。這已是我第十八趟入藏了,越去越順,越順越去,從此就遇吉祥滿天。路如斯,城如斯,湖如斯,人亦如斯。

魂牽艽野,我的生命之魂隨著時光之弧而翩躚。

我回想起在青藏鐵路采訪的日子。

許多個這樣平常的日子,我鼻孔裏插著氧氣管,靜靜地聽著普通築路女工們潸然淚下的傾訴,情至深處,我也不禁哽咽飲泣,她們是母親、女兒、姐妹,善良、柔弱、博愛。自從英雄、奇跡、激情這些字眼在我們的生活中被解構,漸漸從主流語境裏抹去以後,我以為自己已變得麻木,堅硬如冰,不會再被感情的湍流所裹挾,不會再有感動。可是一上到青藏鐵路,靜如止水的情感世界,突然如大風起兮般地湧入一幕幕奇異風景和一曲曲天地浩歌,卷走礫石,拂去風塵,重現感情之潭的純清和波瀾。

許多個這樣寧靜的夜晚,我也曾與築路男兒坐於一個簡陋的酒肆,三杯兩盞淡酒下肚,凝視著與我同齡甚至歲數更小的他們,話語觸摸情感痛處。堅硬鎧甲掩飾下的男人們個個俠骨柔腸,突兀展現他們脆弱的一麵,愴然落淚,我也一露無遺,不經意地拭去淚痕,極力地想挽住身為男兒的最後一點麵子,但是撐著的男人麵子最終被情感轟鳴的大潮擊成碎片。

西藏,我在尋找什麼?雪域,究竟給了我什麼?十八趟西藏之旅,我尋找到了什麼?

2006年青藏鐵路通車時,中國西藏信息中心的《西藏之子》為我做網頁時,選了我說過的這樣一段話:

“西藏最打動我的就是它的高度,一種生命極限的高度,一個民族精神的高度,還有一種文學高度,在那塊土地上,可以尋找回我們已經丟失很久的一種精神、一種境界、一種價值、一種信仰、一種執著、一種虔誠、一種真誠。所以說,尋找一個民族的精神海拔,青藏高原也許是最後的高地。”

十八趟西藏之旅,我究竟在尋找什麼,找到了什麼,其實就是八個字:敬天畏地,悲天憫人。

一條穿越莽蒼的青藏鐵軌,搭成通向佛國、天國的天梯,從上仰望,吉祥天路,猶如掛在唐古拉和莽昆侖之上的哈達,將西藏與內地、人間與天堂連接在了一起,成為我前世今生的前塵約定。

2017年6月22日完稿於青島海軍第一療養院二科808室

2017年7月13日再次改定於永定河孔雀城棠野園劍雨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