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路早餓了，進軍營先吃飯。沒有飯堂，就是露天地裏。炊事班抬來不鏽鋼大桶，還有保溫桶，裏麵有菜有飯。可是，我們沒碗又沒筷，怎麼吃？這時班長說話了，大家都沒碗吧？我們說誰知道來部隊還帶碗啊？還有的調皮，說要飯的才帶碗。班長說大家先用牙缸吃吧，沒有筷子用牙刷！有人就說，農村來的沒牙刷。班長老有經驗了，說沒牙刷總有鋼筆吧？哎，讓他說著了，鋼筆基本上個個都有。臨走的時候，朋友送鋼筆，送筆記本，上麵還簽個字，祝福幾句話。但是，就算有鋼筆，也沒法兒把飯菜盛到牙缸裏。大家都傻眼了。本來人就多，相互也不認識，也不存在客氣不客氣了，有人就用牙缸直接舀。他一舀，提了醒，你舀我也舀，都搶著用牙缸舀。飯舀好了，菜怎麼辦？我一看，豆腐燒青菜、慈菇燒肉，還有紫菜蛋湯。真好！
嘿，準也沒想到我從家裏帶來一把勺子！我把勺子從挎包裏掏出來，對準慈菇燒肉就是一大勺，然後又是豆腐燒青菜。其他人都很羨慕，都要跟我借，我還真不能借。借出去我拿什麼吃？我隻能幫助本鄉一起來的人解決問題了。可是，就算我把好菜舀到他們牙缸裏，他們用鋼筆也吃不好。一支筆挑不上來，兩支筆夾不起來，筆又滑，又短，幹脆下手抓了。
飯後，班長說回宿舍。來到宿舍一看，傻了。房子全都是用毛竹搭的，牆是蘆葦席編的，房頂是草的。好在高度還可以，進去不用低頭。一個班一個房間，沒有床，全是地鋪。我們一個挨一個擠著睡，班長自己睡一個鋪。
我心裏就犯嘀咕了，這叫什麼部隊啊，沒有聽說過！在我印象中，部隊是整齊的營房，當兵個個兒綠軍裝，走起路來鏗鏘有力，號聲震天，一二一，一二一！沒有飛機，最起碼有大炮。怎麼會是這樣子？這是真的部隊嗎？越想越不對。後來，太累了，一天又是船又是車，累得都想不動了，就不想了，閉眼睡了。大家都沒洗腳，半夜被腳臭熏醒幾回，又昏睡過去。
第二天起床一看，哎喲喂，真格的軍營在二百米開外，五層樓，正兒八經磚瓦房，還有籃球場。後來才知道，那是團部。團長、政委、參謀長全在那個地方，參謀幹事也在那個地方。一律穿著皮鞋。城市兵就說，不公平，同樣當兵，我們為什麼住得這麼差！
我們所住的草房，實際是臨時的新兵訓練營，配了營長、教導員。前三天是政治學習，為什麼當兵，給誰當。學習的時候，有眼尖的人發現，文件上的紅字抬頭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築工程兵第223團。
哎喲，有人就叫，我們當的是工程兵，是幹重活兒的！
我們就問班長，班長，我們這個部隊到底是幹什麼的？有人說是幹重活兒的！班長問誰說的？我們說你也別問了，就告訴我們是幹什麼的吧。班長說是開車的，都是開車的！我們不相信，哪有那麼多車開啊？也沒看見車啊？班長說都在山洞裏呢。我們還不相信，就把他的手拽過來摸摸，哎媽呀，一手老繭，石頭似的。班長老狡猾了，說老繭是開車讓方向盤磨的。噢，我們就信了。真不錯，當兵還能學開車，這也是門手藝啊！
新兵連的訓練項目，有投彈、打靶。我靶打得非常好，幾乎槍槍命中十環，還得到嘉獎。一個月後，訓練結束，元且之前就分配了。我和另外二十多個本縣的新兵，分配到安徽宿縣地區靈璧縣。離靈璧縣城不遠的地方是一片大山，部隊就在山裏麵。我們問幹什麼？人家說打山洞，把山掏空。代號4849工程。
得，到底還是幹重活兒！
開車，那是個傳說。
把山掏空幹什麼？建彈藥庫。
來到目的地，老兵們很開心，熱情迎接我們。營房呢，還是草棚，還不如現在的施工棚。但是，部隊就是部隊，雖然是草棚，仍整齊劃一，一排又一排，中間還有個四合院，門樓、軍人之家，應有都有。後來我們也理解了，因為是工程兵，工程一結束，草棚一把火就燒了，所以沒必要蓋磚瓦房。
我分在四連。當天好吃好喝，晚上去站崗。兩個小時一班崗，輪流站。要站崗就發槍，一拿上槍，還真有當兵的感覺。後來才感到，能站崗也不錯，比幹活兒強。
第二天，我們開始上工地了。先發施工服帽，然後去參觀。施工服是部隊回收的舊棉襖棉褲，不過洗得幹幹淨淨。施工帽是柳條編的。參觀回來，又好吃好喝一頓。
第三天就不客氣了，都給我上！
我所在的八班，任務是把炸下來的石頭從山洞裏運出來，沒有機械，全靠人工。一條長隊排過去，人挨著人，洞有多深人就排多遠。最前麵是兩個大漢，手掄大方口鐵鍬，那鍬的形狀，像村裏農民用的老簸箕，見棱見角。那個東西一鍬鏟下，好家夥，連湯帶水，起碼有40斤重，拉起來就往後一傳。他要不停地鏟，不停地傳，又要質量，又要速度，五分鍾就累得直叫喚，就要換人。後邊的人，接傳簸箕，一簸箕又一簸箕。稍不留神，40斤重的東西就可能掉下來砸到腳。傳到後麵，最後一個人要倒這些東西，倒不幹淨就往地上磕磕。簸箕經常這樣磕，口都磕毛了，一接就刮手。我們的手沒好的，全刮破了。到衛生所弄點紫藥水塗塗接著幹。“人工機器鏈條”一轉起來，不能停，也偷不了懶。簸箕馬上就過來了，想偷懶都不行。隻要上了工地，就成“人工機器鏈條”上的一環，根本不能停。
再說說勞動環境，很可怕。洞裏要打水泥奠基，水泥振動棒一般都有三米長，振動起來聲音炸耳，相互說話聽不到，隻能打手勢。有時候幾台振動棒同時工作，水泥砂漿噴噴四射，整個人身上全都濺上水泥。山洞裏正常的溫度在14℃至16℃之間，幹一會兒就熱了，渾身都是汗。衣服外麵是水泥砂漿，裏麵是汗水，最多兩個小時，身仁就淌成河，胳膊、胸口都是水。一捏衣服，汗水加砂漿就從指縫裏擠出來。我們個個都成了鬼臉，隻有兩個眼睛在轉，誰也認不出誰。在洞裏不知道是幾點，以吃飯對時間。早上去了，到吃飯了，那就是12點鍾。如果午飯後再喊吃飯，那就完了，不知道晚上要幹到什麼時候。飯怎麼吃？飯桶抬到跟前，往地上一放。嘴上都是泥，哪兒有水洗？就把施工棉襖往裏麵翻翻，一直翻到相對幹淨的地方，往嘴上一擦，開吃！就這樣，還經常把砂漿帶到飯裏，嚼得茲拉茲拉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