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問:“必須念大學才能接受教育嗎?”

大家一起回答:“不是!”

“必須念大學才能成為一個好人嗎?”

“不是!”

“那好,為什麼?我們繼續說。”

又是一堆五花八門的理由,孩子們之間也開始相互爭辯。因為記憶的差錯,也因為有的孩子的英文發音我不能一下子把握,信息的記錄一定有很多誤差,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們的很多表述在我意料之外,不是道理講得好,而是思考問題的角度,那個極其自由、爛漫的角度。有中正之言,更多的是生趣、可愛、由衷的話。這樣的哲學課離我的設想很遠。哲學係的終身教授Y女士跟我說,她的兩個助教在給二年級的孩子開哲學課,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那麼小的孩子能上什麼哲學課?誰都知道哲學是門艱深抽象的學問,有一大堆規律、定理和假說。“哲學”兩個字讓我立馬想起的是一張溝壑縱橫的幹癟老臉,想到皓首窮經,想到無數人告訴過我,這個世界如何,這件事如何,你要如何如何做才行。

但在二年級的小學生這裏,哲學不是知識,也不存在結論,沒有聖旨和終審判決,而是一種思辨和尋找的過程:首先是自由的、充分的自我表達,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說自己的話;其次才是逐漸深入世界的方式。多少年裏,我在理解哲學時,首先排除掉的就是“人”,幾乎是先驗地認為這是個沒有“人味兒”的學科,隻有榨幹了血肉的抽象的道理和邏輯推論才堪“哲”。我喜歡它隻在思辨的意義上,在思維遊戲的意義上,其他時候我敬而遠之、畏而遠之。但是,這些年,希望你也與我同感:我分明感到思辨世界的過程中拖泥帶水地夾雜了很多的個人因素,比如經驗和情感;我總以為這和我搞文學有關,同時懷疑自己思考路徑是否可靠——個人主義的出發點從來都是要被否定的。這是集體主義規訓的諸多成果之一,個人不許跑到前頭,要從骨子裏懷疑自我,包括切膚之思、之感。可是,那思、那感偏偏也發自內心,從我們的骨子裏流出來,所以這些年麵對“哲學”兩個字,我一直在自己跟自己打架——其實也不僅僅對一個“哲學”。可能你也一樣。

想一想,然後自嘲地笑笑。年過而立,突然在一群二年級的小學生身上發現了另外一種“哲學”,如果這“哲學”不是唯一的“哲學”的話。多年來我習慣於把哲學等同於與“人”無關的結論和定理,總覺得要一把抓住那頭的幹巴巴的結果才算弄對了,原來不盡然,這一群孩子帶著鮮活體溫的尋找和自我表達過程也很“哲學”。如果當年我們像這幫孩子一樣通過如此方式進入“哲學”,對我們來說,這門板著臉的學問會意味著什麼呢?這個世界又會意味著什麼?

2010-10-26,愛荷華

老師問:“必須念大學才能接受教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