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是不是人到了不中用的時候
才會往回走
才會追尋往事
才會回顧自己所經曆的愛情
自己的痛苦與歡樂
自己的失敗與成功
自己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罪過
來以此維持自己的生命
難道人老了就是這樣嗎
難道人老了就什麼都老了
我想不是
因為人活到死
也會有不老的感情
我們的感情不會衰老
我又想喝酒，喝醉
我現在端起的是盛滿感情的酒杯
第八篇
這是誰的墳墓
這是誰的思念又從地下鑽出
並在那塊字跡模糊的石碑上長出綠芽
這是誰的血液在石碑上流動
這是誰死後還這樣不得安寧
你是誰，你是誰
你如今還在把誰懷戀
難道是這土地的溫柔
和這陽光的召喚
促使你產生了複活的念頭
你的心髒是否在土壤中跳動
你的那雙眼睛呢
是否就隱藏在這片綠色中
或許，你已看到了我
你現在還在看著我
你是否想求助於我
讓我把手伸進鬆軟的土裏
伸給你
把你拉上這溫暖的地麵
回答我
我想聽你說話
我想聽你告訴我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人間的
你又是怎麼死的
你在世上活了多少年
你是老？是少？是男？還是女
你為什麼要被埋葬在這裏
回答我
我仿佛聽見了你在抽泣
難道你有什麼冤屈
是生前？還是死後
在地下有誰陪伴著你
你還在愛還在恨嗎
你愛的是什麼
你恨的又是什麼
告訴我，一個人死後
孤獨地呆在地下會是什麼滋味
告訴我，一個人死後
是否並非死了
是否還在痛苦，還在思想
還在沒完沒了地回憶
是否人死了心還沒死
是否你根本就不會完全死去
我活著，我知道
心是個奇妙的東西
心也像是有著嘴唇和牙齒
它愛你，可以去吻你
它恨你，可以去咬碎你
請同我說說話吧
地下的陌生人
看你還如此地對人世懷有感情
我這個被你攔住的行人
願意用心去吻你
如今，這大地上是一片陽光
請問，那地下有沒有光明
一個活人對死後畢竟一無所知
我隻好去問問你
是否一個人死後才會明白什麼是死
第九篇
我醒後，屋內靜悄悄
我聽得見你心髒的鍾表
在嘀嗒地走
天還沒亮
離天亮不知還有多久
我望不到夜的盡頭
我醒後，想到時間
想到我們是在時間的深處
想到我們也是時間
我們就像海水在漆黑的海洋裏一樣
我們是時間中的時間
我們是飄動的時間
但不知飄向何方
我已不能辨別
我們所在的位置
也不能辨別方向
我們是飄動的時間
所有的方向都是一個方向
所有的方向都是我們的去向
我們向前
也是在後退
我們的運動
也是靜止
我們就像是沙粒
在無邊的荒漠上
我們是時間中的時間
你心髒的鍾表
還在嘀嗒地走著
你心髒的時間已是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
但我卻能從你的臉上看出
那鍾表的指針
在你的身體上走動
就像牛在拉著犁一樣
你已有了皺紋
你在急促地呼吸
你嘴裏傳出的聲音持久而又單調
你一定會有所感受
你所感受的是你的感受
你心髒的時間已是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
我隻聽見你心髒的鍾表
還在嘀嗒地走
還在黑暗中走
我們是時間中的時間
天還沒有亮
我不知離天亮還有多久
黑夜如此遼闊
我不知距白天還有多遠
我們是在時間的深處
我們也是時間
我們現在是黑色的時間
我醒後，屋內靜悄悄
你心髒的鍾表在嘀嗒地走
第十篇
我不是在做夢
當我發現我是在燃燒
我又是在自身的一團大火裏
這肯定不是發生在夢中
我沒有做夢
我沒有夢
我確實是在自己焚燒自己
我確實是火
我確實是在火裏
我已經預感到
我將被自己燒死
我將被自己燒光
我的身體也將化作
一縷上升的輕煙
從此，我不再存在
我的思想成為死灰
不會複燃
從此，我不會再希望我希望
我也不會再恐懼死亡
我不會恐懼
我將感到自己一下變得輕鬆
從沒有過這般輕鬆
我的頭腦也將變得清澈
還有我的心裏
一切都將不複存在
一切都將蕩然無存
還有我的那雙眼
也將熬幹最後的一滴水
我不會再看見
我也不再被看見
我不會再稱呼我
誰也別指望我會留下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留下
我不想留下我燒焦的骨頭
來做別人的拐杖
我是在自己焚燒自己
我是在自己把自己燒光
我死於自己的手裏一點兒都不哀傷
看，我現在的形體
將化作一縷輕煙冉冉上升
那是我在抬著自己
那是我在為我送葬
我是我的棺材
我也是我的死者
我在飄著
我漸漸地飄散
我終於消失
從此，我不會再死
第十一篇
又一個白天被砍去頭顱
天邊有一攤血跡
可我看不見那劊子手的麵孔
劊子手也許隱沒在雲裏
烏雲高高在上
黑暗浩浩蕩蕩
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這雷聲就像是無數輛戰車的輪子
在向這裏滾動
一道道閃電如同刀光劍影
緊接著，從上而來的
是一陣暴雨
這雨水殷紅像是血水
這雨水使我想到
我們頭上的天空
或許是正在激戰的戰場
天在變色
地也在變
天在崩潰
地也陷落
大雨瓢潑
人們擁擠，喊叫，奔跑
亂成一團
人們似乎在紛紛逃難
而你也在其中
我同你一樣
我們就好像遭到一場浩劫
我們在災難麵前
誰又敢肯定
自己就會幸免
我們畢竟是不能抗拒一切的
也許你這次會平安無事
也許我這次會安然無恙
但這個世上天災人禍總是不斷
我們都可能是幸存者
也都可能是遇難者
死亡對於我們
同樣不留情麵
我們所不同的
隻是誰活了多久和死在什麼時候
再有便是
你是怎樣地在活和怎樣地去死
我們都有著自己的選擇
我們也都在被選擇
我們畢竟是不能抗拒一切的
烏雲高高在上
黑暗浩浩蕩蕩
天上天下如此景象
我不免感到淒涼
而周圍的人們又使我對人失望和苦惱
我真不明白
人究竟是什麼
住嘴，還是住嘴吧
第十二篇
當我們久別重逢
這是在我的夢中
這是在我夢中的夜裏
我看到的你
是一個活的死人
我感覺到我
是一個死的活人
我們見麵仍舊還在把話說
隻是你說的話我已聽不懂
可我還在認真聽你說
我也不知你是否聽得懂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