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猛地睜眼。
馬車依舊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兩側的山壁像是狹刀,將黃昏裁成了長長的一綹,鋪在天上,與紅褐色的樹木融為一體,延伸至遠方。
先前出現在腦海裏的畫麵一閃而逝,那聲稚嫩的‘哥哥’宛如幻聽。
林守溪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幕場景了,所以並不認為這是簡單的幻覺。
她……是誰?
林守溪側坐在馬背上,好似放牛的牧童,低著思怵,麵不改色。
他再次閉上眼,識海中卻是漆黑一片——哪來什麼劍閣與少女?
林守溪做了一些勾連意識的測試,均無果,正當他想要放棄,等那小姑娘下次出現再問問清楚的時候,腦海中的畫麵又清晰了起來。
掛滿了古劍的暗室與少女再次出現。
林守溪看清了她的模樣,少女穿著齊胸的鵝黃色襦裙,身材嬌小,裙下壓著一雙梨花白的繡鞋,她留著長頭發,留海稍有些亂,兩側垂落的發絲將臉頰襯得更加嬌小,右側的腦袋上用細長的紅線係著兩個貼發垂落的蝴蝶結。
小女孩看上起七八歲的模樣,卻是玲瓏可愛,精致如瓷娃娃。
她的雙手搭在身前寶劍的鞘上,驚喜地說:“果然要這個樣子才看得清。”
“……”林守溪雙眉緊鎖,他這才發現,自己也握著劍。
是這兩把劍以某種形式產生了聯係,將他們勾連起來了?
“你是在和我說話?”林守溪以心聲試探。
心聲傳達了過去。
“果然是哥哥啊。”小女孩聽到了他的聲音,露出微笑,眸子裏依舊閃著好奇的光。
“你看不見我嗎?”林守溪問。
“誒……我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小女孩歪著腦袋,認真地打量著。
林守溪突然做了一個凶神惡煞的鬼臉,少女沒有半點反應。
“你是第一次看到我嗎?”林守溪問。
“不是的。”小女孩搖了搖頭,很誠實地說:“幾天前我就見過你一次,那時候你好像受傷了,彎著身子在抖……”
是自己與楚映嬋決戰的那次,那時他也產生了幻覺,望見了跪坐在劍閣中的小女孩。
“你是劍靈?這把劍的劍靈?”林守溪詢問自己的猜想。
湛宮劍的靈性早已超越了尋常寶劍的範疇,這個握劍冥想時看見的小姑娘,很有可能是藏在這冰冷生鐵中的靈。
“劍靈?”小女孩有些呆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道:“原來你不是劍靈啊,我還以為你是被封印在劍中的鬼魂呢。”
“我是人。”林守溪簡明扼要。
“真巧,我也是人……”小女孩呆呆地說。
兩人的聊天陷入了僵持。
林守溪的猜想倒是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應是手中的湛宮與這閣中之劍產生了聯係,將他們的意識勾連了。
可……為何會如此?兩柄相隔不知多遠的劍為何會存在聯係,是什麼勾連了它們?湛宮到底是何來曆?
疑惑湧入腦海,林守溪將這些問題一一記下,日後尋求解答。
小女孩則要天真得多,她遇到了前所未見的新奇事物,在經曆了短暫的茫然後,臉頰上寫滿了興奮。
“你上次是在殺人,對嗎?”小女孩說話的聲音發顫。
“嗯。”
“哥哥好厲害。”小女孩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林守溪不想再這個話題上進行下去,轉而問:“你現在在哪裏?”
“誒。”小女孩被問住了,她擺擺手,帶著歉意道:“這個是秘密,不可以說出去的。”
林守溪沒有追問,他打量著少女身居的劍閣,哪怕隻是隔空凝視,他依舊可以感受到每一柄劍中的古意,它們就像是帝王座下最精銳的軍隊,一眼便能望見齊整整的肅殺之氣。
這應是城牆內的某個大宗門。
小女孩也在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影子,在她的視角裏,林守溪隻是一道虛幻的白影。
這是家裏的小劍樓,也是給她關禁閉的地方,幾天前她犯了錯被關了進來,無意間看見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她嚇得不輕,以為撞見了什麼鬼魂,連忙將此事報告了師父,可家中之人檢查了一通也沒發現什麼問題,隻當她又是在胡鬧。
隻有她知道自己沒騙人,這座小樓裏是真的鬧鬼了……當時的她害怕了好久,睡覺的時候都不敢將頭探出被子,她在心裏暗暗發誓,從今天起一定要早睡早起努力修行按時吃飯不再惹事,爭取不再被關到禁閉室裏去。
她成功堅持了三天。
她的堅持打動了自己,於是決定獎勵一個懶覺。誰知醒來的時候已暮色四合,睜眼就是老師們板得鐵青的臉,她自覺地跑來了禁閉室,跪在鐵劍之間反省。
好奇心使她戰勝了恐懼,她凝視著供奉在最中央的劍,情不自禁地開始了冥想,冥想中她見到了那抹浮動的白影,白影平躺著,像是睡著了。
她好奇地打量了許久,像是幼小的牛羊盯著光斑發呆,過了一會兒,白影動了,畫麵卻被切斷了。
她嚐試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用手握著這把劍時,冥想會強烈很多,她再次見到了那個白影,並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與其進行了交流。
這個鬼魂冷冰冰的,但看起來也還是蠻和善的。
小女孩觀察著他,內心做著判斷。
“你握著的這把劍,有名字嗎?”林守溪進一步問。
小女孩想要將從架子上取下,卻發現根本拿不動,她改坐為站以便更好地發力,卻依舊無法將其舉起。
“其實我平時練習很刻苦,臂力不差的,隻是這把劍實在太重了。”小女孩委屈地解釋,試圖挽回一點顏麵。
林守溪笑了笑,表示理解。
小女孩努力了一番,最終放棄,她頹然坐下,目光繞著劍打量了一番,搖頭道:“劍鞘上沒有寫名字。”
“那劍身上呢?”
“拔不出來。”
小女孩就此放棄,她也不願意讓這個和善的大哥哥失望,捏緊了拳頭,說:“等我以後長大了,就問家裏討要這柄劍,到時候我想給它起什麼名字就起什麼名字。”
林守溪還未習慣在劍中見到這樣的小丫頭,他想隨口鼓勵兩句,卻聽少女突然縮回了手,以很標準的坐姿坐了回去。
“有人來了。”她低聲說。
畫麵就此中斷。
林守溪重新睜開眼,麵色不見半點漣漪,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陳寧偷偷地打量著他,林守溪側過頭,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