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
狂風從天而降。
幾十萬字的文稿在風中飛舞,如同葬禮上飄灑的紙錢。
巨龍張開了足以遮蔽整個村莊的雙翼,它的翅膀形同剪刀,在天空中收張振動,仿佛黑夜不是被朝陽照亮的,而是由他的雙翼硬生生裁開,露出其後湛藍的本質。
慕師靖想要起身,可身子卻被不講道理地壓回了岩石上,黑裙以蜻蜓振翅般的頻率舞動著。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這一切猝不及防地劈麵而來,令得刺眼的朝陽都黯然失色。
“怎麼了?”
林守溪的眼淚被風瞬間吹幹,他剛睡醒,意識尚且混沌,但眼眸裏的天地卻是前所未有的開闊。
他盯著神桑樹上的影,澄澈的天空下,熾烈的怒與寂靜的冷同時交疊在那道肅殺的身影上,他生出了一種熟悉感,卻不知道這種熟悉感來自哪裏。
“師尊……”
慕師靖又重複了一遍,她死死地盯著那裏,猶在確認對方的身份。
不會錯的,那一定就是師父……
師尊來到了這個世界……不!或許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的話語很輕,才一出口就被風壓回咽喉,但林守溪還是從她的唇形中辨認出了那兩個字,師尊……
那個過去世界中的道門門主,雲巔榜的幕後排榜者……同時,也是覆滅了魔門的人。
少年與少女的瞳孔中爆發出了迥然不同的光彩。
對慕師靖而言,這是恩師,但對於林守溪而言,這是死敵!
但這位師尊哪怕與他們皆有淵源,卻半點沒將視線投到這裏。
女子狐裘鼓動,寒氣森然,她足下片葉不傷,殺意卻已淩天而去。
來者正是宮語。
她看著在三界山上空騰躍的巨龍,心神亦有些恍惚。
哪怕巨龍改變了瞳色,心髒也換了副模樣,她還是一眼認出了它。
碎牆之日距今已三百年,這三百年裏,她原本以為自己早沒有了手刃仇敵的機會,但今日,這頭蒼碧龍屍終於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這是命運殘酷之餘的恩賜。她不需要準備,她為了這一天,已準備了足足三百年。
“孽障。”
寒鋒出鞘。
冬還未至,天空已飄上了雪。
……
壓下來的風隨著溫度的驟降一下變得刺骨。
它不斷吹著,似要將五官都壓得平實。
林守溪逆著狂風起身。
他看著天空中的巨龍,知道三花貓現在的狀況很差,昨夜的時候,三花貓始終在說自己沒事沒事,那時他也感覺到了異常,卻隻以為它是疲憊或者水土不服。
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巨龍的吼聲響徹天地,這吼聲雖仍是威嚴的,但其中卻蘊含著狂躁與瘋狂。
三花貓確實瘋了。
它像是一隻溺水之貓,在水中掙紮了一天一夜,終於疲憊不堪,最終決定放棄,放棄之前,它想要給誅神錄一個結尾,但它的思維太過混亂,連收尾也做不到。那就這樣吧,故事從來不一定要完美,結尾的留白是它最後的才情。
溺水之貓最後看了一眼海麵上虛幻的蜃樓,放棄了抵抗。
林守溪與慕師靖在三界山上焦急的呼喊聲被風吞沒,弱不可聞。
蒼碧之王的意識吞沒了它。
昏迷的最後,它對身體下達了振翅北飛的指令。
飛得越遠越好,就讓他在北邊的極地裏沉眠吧。
彩色的心髒裏,血肉一下子成了腐蝕性極強的液體,少女曼妙的身影浸泡其中,正在被逐漸溶解。
最後的殘念裏,寒芒斬來。
……
宮語已消失在了神桑樹上。
神桑樹頂,白虹憑空而生,好似一道橋梁,將她與巨龍連接在了一起,女子身影所過之處,空氣也振出烈烈風雷。
她的劍上燃燒起了璀璨的火,這抹火在她如虹的身影裏似大雪中開出的絢麗花朵,隻是它的花瓣是由仇恨、憤怒、憎怨凝結而成的。
龍屍哪怕意識混沌,卻依舊感受到了敵意,它振動雙翼懸停空中,赤金色的瞳孔頃刻由渙散轉為凝聚,看向了來人。
龍屍不知道意識到了什麼,竟有一瞬短暫的失神。
這瞬間的失神裏,宮語鷹隼似的身影已俯衝過它的骨架,接近了那顆巨大心髒,劍上火光揮出,巨鞭般抽打了上去!
表麵的彩鱗是保護心髒的甲,劍與鱗甲相撞,如同捆綁在心髒上的爆竹引燃,一連串的火光就此激濺而起,鱗甲被炸開,下麵隱約滲出鮮紅的血。
三花貓痛苦的叫聲在心髒中響起。
它本想陷入長眠,卻被這斷骨之痛再度驚醒,叫聲淒厲如被掐住了脖頸的嬰兒。
這是蒼碧之王的屍骸,哪怕它現在的境界維持在赤金之間,它所擁有的力量也絕非普通的金赤龍王可以比擬的。
宮語隻斬出一劍,雖摧鱗無數,在她還未來得及再斬一劍,巨龍已振翅升空,翅下的狂風將她壓向地麵。
三百年前,城牆之下,這頭巨龍的利爪撕開牆壁,踏入她所居住的國度,她無力放抗,隻得隨著人流倉皇逃竄,如今此消彼長,龍屍的瞳孔由碧轉赤,而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她擁有了與之抗衡的力量!
“這次……不會再讓你逃了。”
女子狐裘震顫,沉腰屈膝,整個人再度躍起,她噴薄出的怒火化作了真實的溫度,將滿天的文稿都一同點燃,一時間,天空如遭大劫,餘燼亂飛。
蒼碧之王對著這個膽敢靠近的人類發出威脅似的怒吼,但這足以令萬千生靈跪伏的吼聲卻不能讓女子的身影慢上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