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空中的雲呈現著深青之色。
楚門在山的背麵,夕陽無法照見,蒼翠的枝與葉在山腰間搖晃,四下無人的安靜裏,連風掠過草尖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楚映嬋立在門下,瀑布似的秀發隻以一條雪白緞帶束住發尾,娓娓地吹過細腰,她的身段明明傲挺曼妙,卻無半點迷離魅惑,所見之時唯有朦朧韻致。
黑裳端正的林守溪立在她身後的幾步以外,他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黑色的瞳孔深處數度閃過掙紮之色,又很快消退。
當初在神域之中,林守溪憑借著神域的壓製,以神侍令限製住了她,他原本以為,一旦離開神域,楚映嬋回到仙人境第二重,他將再無法鉗製她,他們再相見時也將是敵人,但林守溪從未想過,他會與她成為名義上的師徒。
當初三界村裏,鍾無時問他身份,他說自己是楚映嬋的弟子,原本隻是隨意敷衍,不曾想就此一語成讖。
楚映嬋也沒有想過今天。
升雲閣的風波已經過去,眼下安靜得不真實。她知道林守溪拜入門下隻是為尋小禾的下落,她體內的神侍令未解,隻要他想,他隨時可強令她回答,然後離山而走。
而這已是最好的結局,她耽誤了他兩日時間,若他心有怨怒,說不定還會做出其他更過分的事。
收他為徒本就是任性之舉,若他真這麼做,楚映嬋也沒有資格抱怨什麼。
她立在那裏,衣裙素淨,姿影出塵,卻已是待宰的羔羊,生殺予奪皆憑這少年心意。
他們似乎都在等對方說話,可誰也沒有開口。
林守溪看著這山間的幽庭,嘴唇張了張,最終還是主動開口,說:“去看看我們的山門吧。”
楚映嬋露出了片刻的茫然之色。
林守溪的話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在原地靜立了會,隨後轉過身去,輕輕說了聲‘好’,她白裙微擺,飄入了青玉門庭之中。
林守溪跟在她的後麵。
走過了野草叢生的石徑,穿過了新刻上楚字的門庭,林守溪見到了一隻花紋淺淡的白鹿,它立在幽暗的一隅怕生地打量著林守溪,不敢靠近,楚映嬋走了過去,撫了撫鹿的脖頸,將它牽近了些,帶到林守溪的麵前。
白鹿嗅了嗅林守溪,似在熟悉他的氣味,林守溪也覺得這隻小鹿很可愛,它看著它棕色的鹿角,不由想起過去魔門裏的鹿茸茶。
鹿也很有靈性,它似察覺到了一絲危險,奮起小蹄子跑到了一邊,楚映嬋柔和地笑了笑,領著林守溪穿過這片草地,走入內堂。
這座山門的地理位置並不好,它處在雲霧繚繞的山腰,濕氣很重,野草也生得茂盛,擠壓了不少仙植的生存空間,故而這麼多年過去,這裏始終無人來住,楚映嬋剛來的時候,比她人更高的野草已將道路封住,她獨自一人打理了許久。
“這是前堂,以後待客可在這裏,隻是時間倉促,這裏還未置辦家具器物,故看著淒冷些。”楚映嬋說。
林守溪環視了一眼徒有四壁的屋子,點了點頭。
穿過前堂,是幽深的庭院,庭院三麵環廊,廊柱上爬滿了蜿蜒的藤蔓,它們遒勁的紙條緊緊繞在梁柱上,葉片無半點枯黃,其中還綴著紫色的花。
“這裏幽靜寬敞,未來可作劍坪,平日裏的早課晚課,修習練劍都可在此處進行。”楚映嬋伸出指,在院間比畫了一番,規劃著每一寸土地的用途。
林守溪看著她清寧認真的麵頰,不忍打擾,默默地聽她說完,又說了聲好。
沿著長廊走過,後方還有兩座木閣樓,閣樓的鎖已生鏽,林守溪用劍敲了敲,鏽簌簌地落了下來。
“這是書樓,以後用於存放經卷秘籍以及一些丹藥爐鼎,這座則是劍樓,是將來存放兵器之處。”楚映嬋指著這一左一右兩座樓,說。
如今這兩座樓尚且空空如也,沒有書籍丹藥,也沒有寶劍,甚至……
“它們還沒有名字。”楚映嬋說。
林守溪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我不擅長取名。”
“那就先不取了。”楚映嬋取下黑尺,斬斷了鎖,推開門去。
樓中辟邪的符紙還貼著,紙邊已經泛黃,開門之時,門上堆積的灰塵落下,形成了一道短暫的門簾。他們一同走入了寂靜無人的樓中,樓中別無他物,唯有嗆鼻的微塵氣息,沿著旋轉的木樓梯走到上麵,他們一同將窗一扇扇地推開,通一通風。
“你的雪鶴劍呢?去哪裏了?”林守溪看著她背負的鐵尺,問。
“師尊收走了。”她說。
“你已如此,她為何還要雪上加霜?”林守溪問。
“師尊這般做……自有深意。”楚映嬋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這柄鐵尺有什麼來曆麼?”林守溪問。
纖薄的黑色鐵尺修長而筆直,它的表麵沒有半點紋路,呈現著釉一般的黑亮之色,可以看得出是精巧鍛造的,林守溪以為它有什麼來頭。
“過往我犯錯之時,師尊時常以它懲我,如今師尊又將它贈與我,應是希望我引以為戒。”楚映嬋聲音很輕,像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
林守溪想起了神桑樹下慕師靖被那狐裘神女按在膝上抽打的場景,心中了然,隻是眼前的女子嫻靜淡雅,清貴難言,他有些難以想象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