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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邪龍的死去,妖煞塔的結界開始奔潰,龍屍垂攏著雙翼嵌在岩石裏,像是石灰岩的雕塑,昔日海上噴吐熔岩雕塑冰山的神明已然作古,留下來的隻有冷冰冰的屍體。
暴雨漸歇。
群妖瞳孔中的白色逐漸褪去,它們或跪或立,望著眼前崩塌的妖山與殘缺的龍骨,依舊是驚懼而茫然的。
翻滾的雲層裏不再有雷電閃爍,風漸漸微弱的時候,林守溪與小禾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擁抱,他們變回了手牽手旳模樣,五指緊扣,身軀也像是相連在了一起,彼此的呼吸與脈搏微弱而清晰。
月光如銀。
他們像是風箏,脫離了線的牽引,乘風飛上蒼穹,停留在了雲與天空浩瀚的間隙裏。但風暴總會停息,風雨漸散時,他們張開雙臂,背對著星與月,沉向了雲。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風貼著雲流動,水汽迎麵而來,殘存的電弧在雲海裏閃爍,像是稍縱即逝的銀魚,遙遙望去,銀輝的盡頭,天邊白光如線,太陽會在不久之後升起,將這些雲照成金黃的色彩,他們睜大了眼睛,努力記取著可以記得的一切,然後沉入了雲裏,像大地飄墜。
冬日,世界寒冷依舊,小禾白裙單薄,肌膚卻翻滾著炙熱的溫度,林守溪回過頭去,癡癡地看著她,雲隔絕了月亮,少女的皎潔更勝明月。
“我……其實都知道了。”小禾的目光飄向了一邊。
“嗯?知道什麼?”林守溪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目光的盡頭,與小禾相似白裙的慕師靖坐在雲螺背上,蹙著眉欺負著雲螺,如今見他們從雲端飄墜下來,不由輕哼了一聲,氣惱難掩。
她看著小禾飛揚的白發與麵頰上的微笑,很確信地認為她將自己這個姐姐忘了。
“你還要瞞著我嗎?”小禾盯著他,溫柔中透著幾分質詢的意味。
“我……”
林守溪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畢竟心虛,也不太敢問,先前的情話有多順暢,此刻就有多支支吾吾。
此刻,小禾暫時顯露出了無比的寬容,隻是說:“等會再和你算賬。”
夢一樣的美好遠去在雲層上,大地越來越近,卻是滿目瘡痍,小禾望著群妖,酸澀之意再度浮上心頭,先前山巔上的絕望令她畢生難忘,若非林守溪如光一樣自身後將她照亮,她應已在深淵。
少女薄而翹的嘴唇輕啟,哼唱起了歌聲,那是先前群妖吟唱的歌,古老滄桑的旋律落到她的唇邊,如被密林濾過後的風,低徊婉轉,纏綿悱惻,這是真正的挽歌。
她曾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裏,她不是天命,甚至帶來了災難,但世界不會因為她的死去而安寧,這是邪靈妖物陸續蘇醒的年代,軟弱毫無用處,戰士哪怕死亡,也該燃盡所有的血。
難以抑製的悲傷裏,小禾輕哼著開口,溪流般的歌聲裏,她的堅定銳利如芒,“我是他們的天命,我要帶他們走向希望。”
小禾牽著他的手飛向大地。
少年的手硬如鋼鑄,疤痕未消,仿佛隻要緊緊握著,就能將世間的邪祟斬盡殺絕。
山峰之下,楚映嬋站在拉車的鱗獸身前,白裙在流風中吹卷著,她為自己依舊沒能做什麼而感到沮喪,但仰起頭,看到林守溪與小禾落葉般飄墜的時候,她由衷地感到高興。
分離與相逢,她都是見證者。
……
時以嬈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夢境裏,她披著一襲褒博的白裳,下擺迤地,水一般淌過鋪滿星辰的鏡麵,世界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幽暗長廊,她在其中行走著,耳畔低語聲此起彼伏。
這是她聽不懂的語言,像是某種邪惡的咒語,並不嘈雜,卻令她古井不波的心也感到厭煩,她想要拔劍將聲音斬去,卻發現腰間的劍不見了,發後的太陽圖騰變成了黑色,亦不給予她回應。
她陷入了一個絕對封閉的時空裏。
時以嬈別無他法,隻得繼續向前走去,路越來越遠,她看到了交織閃爍的星光,星光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像是一個未知的生命。它是聲音的源頭。
時以嬈想要看清它的模樣,但無法做到,她隻是本能地朝它走去,她知道前方是瘋狂與死亡,卻無法切斷自己的意識,隻能走向她。
這是罪戒之劍的反噬。
自古以來,神女哪怕拔劍,也隻斬一擊,她為了殺死邪龍持劍太久,終於深陷其中。
走近怪物後,似有火焰從身體裏竄起,灼燒四肢百骸,她渾身上下都感到了熱,燥熱,這是她不知多少年沒有體悟過的感覺了,陌生到令人恐懼,烈焰焚毀了她冷漠的堅冰,她要燒起來了。
她漸漸明白,這是七情的反噬。
七柄神劍對應七種罪孽,漠視神劍封印的便是色孽,過去,她用絕對的冷漠將其壓製,如今封印鬆動,它擁起了身體,露出了原本的麵目,要將她吞噬。
時以嬈沒有反抗的力量,她跪在漆黑之地裏,任由情緒反噬著自己,如同受刑的罪人,身體抽搐不休。
沉淪的當口,她聽到了呼喚。
聲音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時以嬈意識到,那是先祖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