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火傘高張,古舊的寺院在雨後顯得金碧輝煌,宮語來的這天,寺內的僧人們紛紛前來迎接,林守溪走在她的身後,惴惴不安。
林守溪本已決意要走,可宮語的出現卻像是一柄截斷河流的劍,將他擋在了這裏。
她來得太過突然,沒有預先的告知,也沒有說明來意,隻在一場新雨後出現,如順應時節開出的蓮花。
林守溪已很久沒見過她了。
第一次見麵是三界村時,她單臂按著龍首,將翼展大如村莊的白骨巨龍從天空壓向地麵,那時起,她在印象裏就是一個神秘而強大的符號,她留下過傳說無數,受天下修道者敬仰,卻又無人知曉她的境界與姓名。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能夠在某些瞬間,讓林守溪體悟到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分辨不清那是什麼。
他平靜地跟在宮語身後。
宮語明明是第一次來廣寧寺,卻像是在這住過很多年,她熟悉這裏的亭台樓閣一草一木,甚至知道林守溪在哪座廂房裏歇息,這是她獨有的、洞見般的力量。
“師尊。”
一棵花樹前,林守溪停下了腳步。
宮語輕輕撩起帷幕,正在賞滿樹芳蕊,聽到林守溪的聲音,她輕輕側過頭,幽華暗斂的眼眸落到林守溪的身上,她紅唇輕啟,說:
“你應喊我師祖。”
林守溪知道她說的沒錯,但不知為何,他心中似有什麼屏障,這聲師祖總難喊出口。
宮語微微一笑,將紗幔落下,重新遮住麵容,她走過花瓣鋪就的柔軟道路,輕柔道:“當初在三界村時,我想收你為徒,你不願,如今怎麼反而當起我的徒孫來了?”
林守溪也覺得命運無常,當初的他根本不知道,楚映嬋竟是她的弟子。
“也許是緣吧。”林守溪說。
宮語不置可否。
她走過佛堂,望了眼堂內的佛像,這幾個月廣寧寺香火鼎盛,佛堂佛像皆修繕了一番,一眼望去金光燦燦,神聖莊嚴。
宮語隻看了一眼,並未走入。
“大名鼎鼎的聖菩薩呢?她去哪了?”宮語問。
“小禾……”
林守溪沉默了會兒,如實道:“小禾半個月前就離開了。”
“為何?”
宮語問得輕描淡寫,仿佛早已知曉了一切,隻是需要他親口說出。
林守溪再次失語,他沒有立刻回答宮語的問題,而是反問:“師祖今日造訪,究竟為了何事?”
“聖菩薩之名太過響亮,我久居道門亦是如雷貫耳,便來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宮語淡淡笑著,問:“不歡迎麼?”
“弟子不敢。”林守溪回答。
“不敢?你連自家師父都不放過,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宮語蔑然道。
林守溪心頭一震。
師祖雖神通廣大,但這半年多來,她也從未回過道門仙樓,怎麼可能知曉這些?除非她在神不知鬼不覺時用了搜魂之術,但這絕非師祖會做的事,那唯一的可能隻是……
“你見過小禾?!”林守溪豁然明白。
宮語隻是淡笑,沒有作答,她盈盈地轉過身,看似徐徐,卻是在眨眼之間出現在了林守溪的麵前,她目光斜斜向下,注視著林守溪的眼眸,問:
“你之前不是說,我無論變成什麼樣,你都認得出來的麼?”
聽著師祖幽幽的問話,林守溪心中倒沒有太多波動,他平靜地行了一禮,道:“師祖不要逗弄弟子了。”
宮語對他的回答也似在意料之中,她問:“彩幻羽是不世出的神物,你就這麼自信它欺瞞不過你的眼睛?”
“彩幻羽或許能欺我,但小禾不能。”林守溪回答。
“那我更不明白了,你既已癡情至此,為何還要移情別戀呢?”宮語再問。
林守溪也想過這個問題,卻無法給出回答。
也許癡情與多情並不相悖吧……他想。
“小禾到底與師祖說了什麼?”林守溪問。
“還能說什麼呢?無非是控訴你的惡行,那丫頭看著雲淡風輕得緊,可說著說著眼淚已在眸子裏打轉了,我心生憐惜,便擇了日子,來這寺院看看,看看你這罪魁禍首有沒有好好思過。”
宮語淡淡地說著,向寺院後方走去,寺院的後麵是高山懸崖,水霧嫋嫋雲起翻騰,立久了會生出心盈丘壑山穀之感。
林守溪聽了,愧疚更深,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虛言,他應當做的是將小禾追回,讓她今後不再受傷害。
說完小禾之後,宮語又不免幽怨起了自家弟子,她輕搖螓首,道:“不過是離了半年,楚楚這丫頭就做出了這等出格之事,實在令道門蒙羞,若非看在她娘親的份上,這樣的弟子,是該逐出師門的。”
“師祖不喜歡師父嗎?”林守溪問。
“我該喜歡她什麼呢?喜歡她的清高還是狐媚呢?”宮語反問。
“可師父很喜歡你。”林守溪說。
“世人慕我者眾,我難道還要一一回應麼?”宮語話語清冷,“若楚映嬋真想做個好徒兒,就不該與你苟且。”
“是弟子的錯,是我迷惑了師父。”林守溪立刻說。
“嗬。”宮語冷冷一笑,道:“別以為替你師父攬罪,就可洗去你的罪孽,你好好想一想,在你心裏,楚映嬋到底是你師父,還是你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