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夕陽透過蒼翠的樹冠射入林間,腐葉積厚的密林透著腥氣,這位道門弟子的生命也像林間稀薄的夕色一樣,隨時要沉入永久的黑暗。
林守溪試圖幫他止血療傷,可他很快發現,這個弟子的傷勢遠比他想象中更重,他的經脈盡斷,五髒六腑移位,僅剩一氣已是奇跡。
“道門出什麼事了?”林守溪立刻問。
道門乃天下正道魁首,實力雄厚,近日其餘七大門派也聚首武當,誰又敢對道門下手?
弟子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他似已聽不清林守溪說話,隻是重複道:“稟告門主……道門出事了……”
如此重複了數句,這弟子的氣息漸漸微弱,林守溪想著尚在道門的師兄師姐,心急如焚,他不敢再耽擱,反握住這弟子的手,言簡意賅地說:“我已知曉,我這就去稟告門主,我們會為你報仇!”
弟子傷勢太重,似沒聽清這句話,死亡之前,他渙散的眼神再度凝起,好像真的清醒了,迸射出回光返照似的光,他顫聲道:
“快逃!”
瞳孔中的神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死亡,它刀匕般刺入林守溪的心,令他也猛地醒悟了過來。
他傷都這麼重了,怎麼可能逃到武當山?他的血已經滴到山道上了,又因何折返,被挪到這遠處的密林裏?
本就離奇的事情瞬間變得蹊蹺而突兀,幾乎同時,這些蹊蹺轉化為了實質的鋒芒。
林守溪抬起頭。
夕陽斜照下的密林裏,數道人影鬼魅般憑空出現,他們身披黑袍,出鞘的刀劍已在手中,明晃晃的劍光在暮色間顯得尤為刺眼。
這本就是陷阱,獵殺他的陷阱!
陷阱並不可怕,它雖突然,卻並不在意料之外,真正在意料之外的,是這些殺手的境界!
雖還未交鋒,但隻是氣機遙鎖,林守溪就能感受到,他們的境界遠比他想象中更強。
甚至比各大門派的掌門更強!
他們是從哪裏來的?為何憑空冒出了這麼多的高手?
回答他的隻有刀刃。
偏僻的密林裏,殺手們一湧而來,黑色的衣袍一如提前降臨的夜色,遮蔽殘存的夕陽,罩向了形單影隻的少年。
林守溪也已冷靜,他不閃不避,湛宮同時出鞘,迎了上去。
白刃交擊之音響徹密林。
……
深青色的布旗在晚風中飄動,上麵的‘酒’字揮灑寫意,朱紅色的酒樓裏已提前點起了燈,酒客推杯換盞,往來不歇。
小禾靜靜地站在旗杆邊,眼前的道路煙塵喧囂,夕陽遠時像在天邊,近時隻像在路的盡頭。
她等待著林守溪。
夕陽一刻不停地下墜著,約好的少年卻遲遲沒有到來。
“又在搞什麼名堂?”
小禾細月般的眉淡淡地蹙起,透著不悅之色,她雙臂環胸,心想他這是在報複自己前兩次遲到麼?這也太幼稚了吧?
小禾默默等著,眼睜睜看著天邊如火如荼的晚霞一點點變暗。
她正等著無聊時,一個額頭貼符的長袍方士恰好路過,支著杆旗子,上麵寫著‘鬼穀遺風’四字。
“算財運,算仕途,算姻緣了啊……不準不要錢……”方士吆喝著,聽上去不像是算命,更像是賣瓜的。
小禾過去雖也找人算過,但她並不相信一個生辰八字可以看出這麼多,隻是覺得這很有趣,將它當作一場遊戲而已。
方士見這清秀少女瞥了他一眼,多年的經驗讓他有種來生意了的感覺,他立刻問:“姑娘要起一卦嗎?”
“不必。”小禾拒絕了。
“姑娘是覺得小道算不準?”方士問。
“你覺得你算得準嗎?”小禾反問。
“當然準,小道平生相人無數,無一不準!”方士振振有詞。
“那為何你這般清貧?你算得了別人的機緣財路,算不清自己的?”小禾淡淡道。
“這……”方士露出了為難之色,他習慣性掐著手指,說:“算人講究一個心無旁騖嘛……舉個例子,這頭石獅子,我站在這裏,可以看清楚它的牙齒、毛發、眼睛,可以探究清它的來龍去脈,但我若想看清自己,卻至少得借助一麵鏡子,外貌已是如此,何況人心?人無法抑製自己的心,不讓你想什麼你偏會想什麼,做不到心無旁騖如何算的準?所以小道隻能算人,不能算己。”
小禾聽了,覺得有幾分道理,又覺得像在詭辯,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她猶豫之下還是同意了。
隻不過她給的並不是自己的生辰八字,而是林守溪的。
方士接過生辰八字,立刻皺起了眉。
“看出什麼了嗎?”小禾問。
方士沒有直接回答,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千古難題,直接席地而坐,拿出紙筆,當場演算了起來,如在書寫一篇文章。
小禾也不急,靜靜等著,看他能說出個什麼名堂。
“的確有劫,還是大劫,超乎想象的大!”方士終於開口,聲音都在發抖。
“那消災的符是不是也很貴?”小禾似早有預料,問。
“不,小道可沒危言聳聽,這劫太大了,小道手上可賣不出能消災解難的符。”方士不斷搖頭,臉上的驚恐之色不似作偽。
“是什麼劫?說說看?”小禾問。
“小道不知,小道隻看一眼,就覺得心神惶恐,若看多了,怕是要瘋。”方士佝僂著身子,連連搖頭。
“這劫會在什麼時候應驗呢?”小禾再問。
“小道不知,但這黑星欺命,食月之像漸成……應是近年無疑了。”方士惴惴不安地說。
近年……
小禾心想,若是林守溪今日不來,那這所謂大劫今天就能應驗了,可不需要多等兩年。
見這方士對所謂的劫難語焉不詳,小禾也未多加追問,說起了其他的:“除了劫難,你還看出點別的什麼嗎?譬如姻緣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