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師靖回到了道門。
道門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她抱著小木盒,走過梨田與木亭,回到了皚皚白雪中的閨房,門推開,昏暗像是蒙在房間裏的驅不散的灰塵。
慕師靖想點根蠟燭,可嚐試了幾次也沒點燃,她閉上眼,身子軟綿綿地陷在了木椅裏,她緊緊抱著木盒,腦子裏像有刀在割,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抱著木盒的手指深深陷入了盒壁上,木屑紮入指縫,將她的指甲鮮血淋漓地剝開,少女蒼白的手簌簌發顫,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麻木而空洞。
她怔怔地盯著這個盛放骨灰的小木盒,腦海中,他替自己當下那一擊的畫麵夢魘般不斷複現,幾乎要將她的神智衝垮。
她忽然意識到,這就是她的宿命。
當年,大地冰封之前,同樣的事曾在‘小姐’麵前發生過,之後,她孑然一身度過了億萬年的孤獨歲月,那是至深的孤獨,光是想一想,就要讓人發瘋。
小房間裏,慕師靖拉上了簾子,鎖緊了門,她將自己蜷在這片黑暗裏,哪也不想去,隻是獨自一人對著黑暗說話。
這些話無異於胡言亂語,如果林守溪在她身邊,定會毫不留情地嘲弄她,可一直到她喉嚨火燒般灼痛,也沒有響起少年熟悉的冷笑。
慕師靖不再說話。
她抱著雙膝,在黑暗中孤獨地坐著,不知坐了多久。
……
許是一天,許是一年,沒有了日升月落,時間變得模糊不清。
門再次打開時,上麵已積了雪塵。
慕師靖抱著小木盒走出。
這次走出時,她換上了一件紅白緞麵的禮裙,畫上了淡雅的妝容,鎖骨瑩白,腳踝玲瓏,曲線因瘦而顯得纖細,少女氣質端靜,像是怕驚擾這個世界。
小木盒依舊被她抱在懷裏。
接下來的日子裏,慕師靖幾乎跑遍了整個世界。
她從江南一直走到漠北,登上了每一座山,飄過了每一條河,在屋脊上,在扁舟中,她對著夜色呢喃細語,時而輕笑,時而憂愁,仿佛真的有人在回應她的自言自語。
遼闊而寂寞的大地上,她是唯一的幽靈。
飄過當初與睚眥大戰的河時,慕師靖停下了搖擼的手,她俯下身子,端詳了一會兒船上的刻痕,然後輕輕提起裙擺,跳到了河裏。
水麵泛起波紋。
不久之後,少女從水中探出了腦袋,手中多了一枚銀簪。
“你看,本姑娘沒騙人吧,我說刻這裏是能找到的,你與師尊還不信,真是白白冤枉好人。”慕師靖抓著船舷,輕盈地躍回船艙,炫耀手中如新的銀簪。
銀簪上刻著‘和光同塵’四字。
“嗯哼?想要回去麼?我才不給你呢,拿了這個你又要欺負我。”慕師靖鼓著香腮,說。
她低下頭,將裙擺輕輕拎起,裙子已被湖水完全浸透,緊緊地貼在蒼白的肌膚上,她露出了苦惱之色:“為了撿這個,裙子都弄濕了哎,我換身衣裳,你背過身去,不準偷看哦。”
慕師靖從包裹中取出了一套白色的衣褲,衣褲裁剪合體,熨帖身段,尤其是那條纖薄的長褲,幾乎是貼著臀與腿包裹的,曲線盡顯,她雙手挽至腦後,將長發綁成馬尾,做這個動作時,少女的上衣被輕輕帶起,腰肢微露。
“真乖。”
慕師靖輕輕拍了拍木盒,將裹著蠶襪的嫩足踩進軟靴裏,接著,她眉頭輕蹙:“為什麼穿褲子麼?等會我們要去爬山,山路難走,穿裙子不方便的。”
搖船擺渡,悠悠靠岸。
她在林中搜尋許久,終於采到了一包裹的蛇血梨。
“你一顆,我一顆,你一顆,我一顆,你……我一顆。”
慕師靖分好了梨,坐在船上,輕輕晃動著腿兒,一顆接著一顆地吃了起來。
“你怎麼不吃呀?你不吃我吃了哦。”
慕師靖說著,將擺在小木盒上的紅色梨子也都搶了過去,吃幹抹淨。
船在水麵上輕輕飄動。
少女將削製的新簫放在唇邊,信口吹弄,曲調悠揚。
山峰孤聳。
慕師靖抱著林守溪去爬山。
走過一片砂石嶙峋的山道時,她的鞋與襪被一同磨破,她坐在石頭上,蜷屈起腿,一臉不情願地剝去了雪白蠶襪,隨後身子前傾,輕輕揉著小腳,側目望向一邊的小木盒,說:“這座山好高哦,還要不要去山頂呀,要不先在這裏歇息了一會兒?”
接著,少女端起木盒,將她湊到耳朵邊,認真聆聽。
許久,少女的眨了眨眼,寵溺地說:“知道了知道了。”
他們在山腰歇了許久。
慕師靖靠在石頭後睡著了,午夜的時候,她陡然驚醒,驚醒時的目光藏著深入骨髓的驚懼,她看著身側的小木盒,怔怔地盯了許久,隨後,她解下了外裳,輕輕地披到了小木盒上。
“夜深露重,別著涼了哦。”慕師靖叮囑道。
又睡了一覺。
之後,慕師靖換了雙新鞋,帶著林守溪一路來到了山頂。
從山頂高處望去,茫茫雲海之外,隱約可以看到一絲太陽的輪廓。
慕師靖看了許久。
“它就要升起來了。”少女歪著腦袋,說。
太陽並沒有給她情麵。
慕師靖歎了口氣,失望地向山下走去。
她來到了附近的酒樓裏。
“今天想吃什麼?”慕師靖問。
她又將耳朵湊到了小木盒邊,片刻後點頭,說:“姐姐知道了。”
她徑直走向了酒樓的後廚。
接著,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響起,回來的時候,慕師靖灰頭土臉的,眼睛裏卻是充滿了光,她說:“過程有點崎嶇,但總算是搗鼓出來了,我們一起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