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媱平躺在幹硬的木床上,眼睛透過青銅麵具仰望天花板,手腳冰涼異常。
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喝一滴水了,喉嚨有火在燒。
她竟然有些想念慕師靖。
她希望此時門外可以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慕師靖推門而入後會立刻來看她,在嘲笑她虛弱得像隻生了病的小狗後,拿水給她喝。
“我在想什麼啊?”
這個念頭才生出,殊媱就感到了一絲驚恐——她竟然對人產生了依賴感。
在龍主殿中流傳著一幅名為‘龍神食人’的石壁浮雕。據說那是太古時期,一頭瘋癲的龍王回光返照般清醒,祂說祂想吃一樣東西,哪位兒女能幫祂弄到,祂就將真龍傳承賜給它。子嗣們回殿之後,殿門緩緩閉攏,年邁的老龍坐在白骨王座上,說:“我想吃我的骨肉。”
龍王撕咬子嗣的血腥畫麵作為警示流傳至今。
小時候,殊媱看到這幅畫時,還天真地問隨侍的史官:“這些被吃的,是龍的敵人嗎?”
得知真相之後,她的童年蒙上一層陰影,那之後,她決定不再信任任何生靈。
“小姐……不,慕師靖死了最好,這種又笨又自大的女人,早該死了。”
殊媱咬牙切齒地說著,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從床上爬起,跌跌撞撞走向了灶台的方向,她掀開了蓋在水缸上的木頭蓋子,卻找不到舀水之物,隻能低下頭,用舌頭去舔舐水。
水流入碎裂的五髒六腑中,刀割般疼,但喉嚨的灼燒感總算是緩解了些。
殊媱靠在水缸上,休息了很久。
這樣的傷殺不死能讓碎屍重愈的她,但疼痛與難受卻是實打實的折磨。
休息好久。
殊媱再度立起。
她開始打理自己的生活。
她從櫃子裏翻出了療傷的藥物,照著慕師靖手寫的劑量服用。
“錯字可真多啊。”殊媱輕聲抱怨。
吃過了藥,她開始收拾床鋪,折疊被子,她從來沒有做過這些,動作有些笨拙,但慕師靖都能輕車熟路駕馭的事,她沒有做不好的道理。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房間收拾了一遍。
收拾完房間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慕師靖在這裏偷養了一株仙植,不僅囑咐她每天澆水,還不允許她亂碰。
“正好,今天就吃那個吧。”
殊媱這樣想著,找到了那株正在曬太陽的仙植,她毫不留情地將它從泥土裏拔了出來。
接著,殊媱愣住了。
“蘿……卜?”
殊媱認得這種植物,她小時候吃過,咬了一口後扔給了狗,狗也沒吃。
“哼,別以為偽裝成蘿卜,我就不知道你是仙植了。”
殊媱斷定,這是慕師靖為了提防她特意留的手段,等到她反反複複檢查了數遍,確認這真的隻是一根蘿卜以後,才將它插回了鬆軟的土壤裏。
“種蘿卜做什麼,一根普通的蘿卜能做什麼事啊……”殊媱想不通。
她回到房裏。
牆壁上掛著一幅歌頌原麵之神的古畫。
她雙手合十,對著原麵之神祈禱,希望慕師靖可以死在外麵。
做完了這些,殊媱的心情舒暢很多,她開始笑,越笑越大聲。
陡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笑。
敲門聲持續了許久。
殊媱噤聲,沒有給予回應。
“不要偽裝了,我剛剛聽到裏麵的哭聲了。”敲門人說。
殊媱心想自己明明在笑啊,此人怎麼顛倒黑白……
敲門人失去了耐心,破門而入。
來者站在門口,黃銅麵具,一身灰色棉布長衫。
“大膽,你一個黃銅弟子,怎敢擅闖白銀長老的房間,你的命不要了?”殊媱無處可躲,便理直氣壯地直視他,大聲嗬斥。
“我是來執行上麵命令的。”黃銅弟子說。
“什麼命令?”殊媱問。
“發放長老令牌的大長老昨日走火入魔暴斃,祭祀大人整理卷宗,發現你與你家小姐的來路有貓膩,祭祀命我前來,將你們帶回去調查。”黃銅弟子解釋道。
殊媱心頭大驚。
這貪贓枉法的大長老什麼時候死不好,偏偏要在這種時候死?
“你家小姐呢?”黃銅弟子環顧四周,問。
“她出去辦事了,至於辦的什麼,沒和我說。”殊媱說。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祭祀大人會撬開你的嘴。”黃銅弟子說。
殊媱起了殺心。
但她發現,這黃銅弟子的身後,還站了好幾個人,權衡之下,殊媱暫時選擇了克製。
她跟著黃銅弟子走了出去。
一路上,黃銅弟子按例問了許多問題,譬如殊媱的年齡、來曆之類的,殊媱模模糊糊地給出了回答。
現在的殊媱不可能是原麵教大祭司的對手,但她身懷不少秘密,等見了大祭司,她可以表明身份,用秘密交換利益,她相信,這些秘密的重量,對於老不死的怪物而言,是無價之寶。
但這種像犯人一樣被帶走的感覺,依舊讓她極為不適。
如果是慕師靖在這裏,她會怎麼做呢?
殊媱跟著他們走。
走著走著。
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殊媱冷冷地問。
現在是白天,按理說,原麵教的教眾應該在齊齊唱誦經文,但她經過的地方,不僅沒有人煙,哪怕是誦經聲都聽不見。
她所去往的方向,也不是麵具神殿的方向。
“跟我來就行了。”黃銅弟子說。
麵具之下,殊媱眉宇間的殺氣越來越重。
從狹窄的土砌高牆下走過,殊媱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
帶她走的一共有七個人。
她從後往前,開始殺人。
她殺的悄無聲息。
一具具屍體在黃銅弟子身後倒下,這名境界並不算差的弟子對此毫無察覺。
等到殊媱一點點靠近領頭的黃銅弟子,將手伸向他的脖頸時,一個聲音乍如爆竹:“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