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訴說的生活(3 / 3)

肖雨還能說什麼?張望的故事已經引起了她的警覺,自己,怎麼能跟隨他說這些呢。

——其實老人也挺不容易的。都癱了三年了,也沒……我們得上班啊,做飯啊,應酬啊,總不能天天陪著他呀。哎,一直躺著,多受罪啊。

肖雨把水杯遞回到張望的手上。她給了張望一個背影,她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櫥子:總有幹不完的活,可想想也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麼。

是啊,張望附和著,他可能還想再就此發感慨的,可是,肖雨隻有一個背影在。她已經喪失了訴說的興致,張望在她的背後站了一會兒,也就忙自己的活去了。

一個下午,肖雨都在為自己上午的傻事懊悔著。幹嗎要和他說這些呢。幹嗎要和他說呢,他會不會認為自己是一個惡毒的女人,狠心的女人,他會不會和別人說這些呢?他和別人說起這些的時候,那裏的肖雨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呢?張牙舞爪?滿臉猙獰?

……

想到“滿臉”的時候肖雨也想到了那個滿臉雀斑的小姑娘。閑下來後肖雨給她打了個電話,她很快地跑了過來。肖姐,你想去上網?她的雀斑抖動著,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我把你拉下水了吧,哈哈,肖姐,我知道你會迷住的!

肖雨又不想去了,忽然地不想去了。我家裏有病人啊。哎,我也不是你們這個年紀了。

能放鬆的時候就放鬆一下嗎,幹嗎讓自己那麼累呢?小姑娘用她的雀斑說。

張偉的出現有些突然,他突然地在肖雨的生活中上出現了,似乎有著某種的韌性。細想起來,說張偉是突然出現的也並不確切,他在著,一直都在著,作為同學並且曾經關係相當親密的同學,他們時常會在這個巴掌大的瓦城的街上或者什麼地方見麵,偶爾也有一些聚會,兩個人還曾分別參加過對方的婚禮,相互贈送過這樣那樣的禮物。時間一長,許多的事都會變得淡然起來,譬如肖雨和張偉之間的關係,譬如同學們以及當初在學校裏轟轟烈烈地戀愛過的同學們的關係,譬如,譬如。肖雨想不起更多的譬如,反正,她和張偉的關係不鹹不淡地處著,有些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意思,相互過著自己的日子,甚至不再想起些什麼事了。然而就在這時,張偉突然地又出現了。

張偉的出現出現在肖雨想找個人說說什麼的那段日子裏。我說他出現在那段日子裏並不意味著肖雨想找個人說說什麼時就想到了他,恰恰相反,肖雨在自己頭腦裏找個可以訴說的人的時候首先就把張偉濾掉了。她不能和他去說。在對方的麵前,一直,兩個人都裝出一副生活得很好的樣子,就肖雨來說,她似乎刻意要在張偉在的麵前擺出一種幸福感,她不再需要另外什麼人的關愛,更不需要同情和憐憫。她和張偉共同維護著其中的距離,這種維護讓他們有些不太自然的冷漠。假如肖雨選擇向張偉來訴說的話,那會意味著什麼?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裝的,自己的心裏有著這樣那樣甚至有些醜惡的欲望,自己,還在意著那個成為別人丈夫的男人?……

肖雨選擇的是張紅。張紅或許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可以訴說的人,當然,對是不是要向張紅說些什麼要說多深這個問題肖雨一直猶豫著,她設想了多種的開始也設想了後退的方式。可是,當兩個人在一起時,根本沒等她用某一種想好的開始來進入開始,張紅卻首先向她散布了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

張偉正在鬧離婚呢。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女孩,愛張偉愛得死去活來,兩個人早住在一起了。

怎麼會……肖雨突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這個消息讓她驚訝,盡管她努力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躲閃著張紅的眼睛。

張紅沒有看她。現在的男人,都是這樣,沒什麼好東西。現在誰還相信他媽的什麼愛情,那個上當的小女孩早晚會後悔的。對了,張紅的眼睛放在肖雨的臉上:對了,劉流總是出差在外,你可盯緊了,別讓他在外麵……其實也無所謂,別讓他把什麼病帶回來就行。

不會的……肖雨還在想張偉的事,好在僅用了一瞬間她就回過了神來:不會的,我對劉流是放心的,再說他要是真有那個能力,也說明我找的丈夫有魅力啊。哈,我光榮還來不及呢。對了,張偉離了沒有?

肖雨再次把話題轉向了張偉。關於自己,她的一切,肖雨都不再想和張紅說什麼了。人,怎麼不是一輩子啊,其實也挺簡單的。肖雨說的是這麼一句,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為有這樣一句毫不搭界的感慨,反正說了。說什麼啊,哈,兩個人一起笑起來。

張偉再次進入了肖雨的生活,確切地說,是他進入了肖雨的大腦。張偉的進入竟然是以他和別的女孩的外遇開始的,在路上,肖雨的腦子裏盡是張偉,張偉,張偉的事。她的腦子被張偉和他的事所充滿著,同時,又空蕩蕩的,肖雨感覺自己身體裏生活裏的許多東西都被抽空了,她顯得那樣輕,很淡的風就能吹走她,她什麼也抓不住。可她什麼也沒有失去啊。

在騎車路過張偉單位時肖雨停了下來。她看了兩眼張偉辦公室的窗戶,然後看了看表。現在,張偉還沒到下班的時間。那個小女孩在什麼地方呢?她長得什麼樣子啊?

肖雨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是人家的事啊,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理由……想到現由,肖雨的臉紅了一下,心跳了一下,她飛快地騎上了自行車。她的樣子是一種逃離。

張偉在下班的路上遇見了肖雨。她的一隻腳踏在地上,整個身子的重量一半分給了這隻腳,另一半交給了她的那輛自行車。那輛黑色的自行車有些舊了,張偉注意到,車子右邊的腳踏板是新換過的。她的那個姿勢基本上是種等待的姿勢。

你看上去並不像心神不寧的樣子。肖雨笑著。

——我能有什麼心神不寧的?張偉的手按住了肖雨車子上的鈴鐺,它清脆地響了幾聲。你是在等我吧?

去你的,誰等你啊,我是想去買菜,發現腳踏板壞了,剛換上,就看見你來了。肖雨表現得非常自然,聽說,有個小妹妹愛上你了?

——你,你聽誰說的?張偉愣了一下,這種事傳得真快。我自己都不清楚別人卻都知道了,最後隻剩我一個人……後知後覺。我一直都是後知後覺,慢半拍。要不然,你怎麼會成為劉流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