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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沒再提借錢。他隻是問,我大哥回來沒,然後和我父親一起搬些陳穀出來晾曬。鬧蝗災的事兒,去泊頭看火車的事兒,發大水的事兒,二月二吃餃子的事兒。他們倆,說一句,隔上半天,再說一句。而母親完全插不上嘴。

四叔伸伸腰,也夠晚了,我該回了。

父親叫住他,老四,你等等。其實不用父親叫,四叔隻是伸伸腰,他的屁股就沒有離開下麵的長凳。

父親讓母親拿出一個紅布包,就是上次拿出的那個。母親摔摔打打,父親和四叔故意看不出來。打開裏層的藍布包,父親把其中的錢一一排開。就這些了。你也知道,修房子,買米買麵,給你嫂子治病,賠趙賴子,恒福也帶走了一些。好長時間沒人住店了。這幾張嘴,光知道吃,也沒個進項,老四我也發愁啊。大事還在後麵,你三個侄子都得說房媳婦吧,我天天愁得……睡不著覺。

他把那個布包推到四叔麵前,你看著拿。你拿吧,看病要緊。

母親嚅囁,咱可沒吃的了,現在,糧這麼貴,新玉米還沒下來,日本人又把著……

“先先先……治治病!喝喝幾天西西西北風也餓……餓不死。”

(當晚,父親還拿出了大伯留下的地契。他說老四你收著吧,以後可能用得著,就算你一家的吧,四叔看了看又把地契還給了我的父親。現在這個時候,誰還買房地,就是房子不倒怕也沒人買了。我不要。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父親打發母親去四叔家看看,探視一下四嬸的病情,看她去醫院了沒有。過了一陣兒,母親氣衝衝地回來了,“她有什麼病!有病也是壞良心的病!好著呢!她沒想到我去,正在灶膛那裏燒火,還唱著小曲兒,一見我來,慌慌張張地朝屋裏跑,跑到坑上哼哼嘰嘰,頭疼啊頭暈啊,以為我沒看到!總把別人當傻子,好像我們的錢是風刮來的,不撈一點白不撈……”父親說算了,這些日子老四跑前跑後,也做了不少的事兒。別守著孩子們說這個。)

……在另一個黃昏,這個黃昏更昏更黃,光線已變得極為暗淡,所有的人與物都有些模糊,離家多日的大哥也回到了旅店裏。父親看到,一個背著重物的陰影,正朝如歸旅店的方向走過來,他走得緩慢。雖然已看不清麵目,但從身影上看他絕不是四叔。而且,他背了東西,看上去也很重——父親和我們都如此判斷,這是一個住店的,不應有錯——父親從院子裏走出,迎了上去。父親迎上去的步子有些異樣。

然而,不是,再次不是。那個人頭上沒有父親所希望的小火苗。他不是客人,而是另一個,他不進我們旅店。父親迎上去,和那個人在門外站著,說了些什麼,然後,那個人,從我父親身邊經過,繼續背著重物前行。

麵對母親“那人是誰”的追問,父親不發一言。

四叔沒再提借錢。他隻是問,我大哥回來沒,然後和我父親一起搬些陳穀出來晾曬。鬧蝗災的事兒,去泊頭看火車的事兒,發大水的事兒,二月二吃餃子的事兒。他們倆,說一句,隔上半天,再說一句。而母親完全插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