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一下,二哥吞吞吐吐:這,這,可能是炸藥。
隨後,二哥向父親解釋,他隻是試試,看能不能做些鞭炮,他在秦老末那裏得來了方法。父親用鼻孔哼了一聲,“不不不務正正業。”按父親的想法,二哥就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二混子,沒有一件能拿得起來。按父親的想法,二哥做鞭炮也隻是一時興起,肯定要無疾而終,他做了太多有頭無尾的事。可是,這次——)
我們一家人,迅速消滅爆炸的痕跡,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上次,大哥的事情已經有了足夠的教訓。父親指揮我和大哥,快快快快,掃淨屋裏的東西,任何能看出有爆炸痕跡的東西都統統銷毀,而他則拿一把鐵鍬鏟掉牆上的灰——可被爆炸殘留的黑已深入到牆皮的裏麵,盡管去掉了一大片牆皮,但那股重重的顏色還是看得出來。而母親,要做的則是,在門外迎著那些聽到聲音向我們旅店探頭探腦的人,她要策略地向人家解釋聲音的來源,同時又必須把所有人擋在外麵,不讓他們進來——好在,當時,我們旅店沒有客人。好在,當時,所有的人都過得惶惶,他們沒有太多心思去想那聲悶響出自哪裏,隻要不是出在自己的家裏就行了。
在平安無事的一天過後,時間來到了晚上。晚上,關好院門,確定堵住了四周的耳朵,父親把大哥二哥叫進房間,他把母親和我關在了外麵。
我聽見悶悶的響和二哥的慘叫。母親站在院子裏,拉著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涼。“打兩下就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還能把他打死啊。”
“真狠心啊,他就不是你的孩子啦。”母親不自覺地用力,“你自己就不心疼,你就不心疼?我的兒啊。”她推推我,“求求你爹去。”
大哥的聲音,這隻長出冠子的少年公雞和父親頂撞,父親的聲音更高,也更渾濁。重重的悶響。我猜測,它應當是打在了大哥的身上。
衝著窗口,我喊,“爹,別打了,他們知道錯了。”
母親又推我一下,“你大點聲”,她說,“這老不死的,真沒人心眼,虎毒還不食子呢。你還真想打死他啊。”
……在我和母親的乞求下,父親終於停了,他讓大哥打開門。
見到我們,二哥加重了他的呻吟,他趴在床上抬著滿麵的流水給我們看,母親伸出手,但馬上又縮了回來:二哥的屁股,他的那條褲子竟被父親打開了條條的口子,滿是鮮血,大哥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他們不是你的兒子啊!你當他們是畜牲啊!是畜牲也不能這樣打啊!”母親衝父親咆哮,她拾起父親打斷的擀麵杖,將它朝父親的頭上丟去——它真的砸中了父親的頭。父親的頭,也流出血來了。
現在,輪到母親驚慌了。她像個,手足無措,做錯事的孩子。
父親沒擦他額頭上的血,讓它們流成兩條蚯蚓的樣子。
“我我告訴你們,我最最最後一一次告訴你你們,別再再給我惹事,別別別再和不不三不四的人來來往。不管他他他是什麼派什什麼黨。我我我不聽那個,甭管你說說說得多多天花亂亂墜。我們是是是小老百姓,我們是過過過日子的,平平……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就燒高香了。大大清,民民民國,我都……都經曆了,這些年打打打來打去我我也經經曆了。我今天要要要是不不不打,你你你們就不不長記性,這這這是最最後一一次。都好好想……想想,想想這這這個家,別別連累別別人,一一一個人的事,一一家子都提,提……提心吊膽。有有有這個旅旅店,我們至至少餓,餓不死。你你們……”父親說得平緩,平靜,但說著說著,他的淚水就流下來了,他也不擦,而是繼續。是的,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我們一家人說那些話,說那麼多話,無論我們認不認同,無論我們願意不願意聽,在這之後,我們都再也沒有聽到他說這些。
“以後你你你們想聽,也也也沒機機會啦。”如果沒有記錯,這是那天,父親的最後一句話。他一語成讖。
在炸藥事件平息後,大哥又出事了。有時候,煩心事會接踵而至,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它讓你真的感覺應接不暇,讓你感覺,剛剛直起了身子,又有一拳將你重新打倒,你還得努力再次站起……我大哥的事與王家染房的王銀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