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四下裏,叫好聲宛若鼎沸。
伺候在樓梯口和各包廂門口的龜奴們,再度賣力地扯開嗓子,將貴客打賞給紫菱大家的纏頭奮力喊出,唯恐有人聽不見。
雖然全部賞錢加起來,也抵不上先前那錠馬蹄金的十分之一。至少人氣上,卻也沒讓紫菱大家輸給紅蓮大家太多。
那紫菱大家,做人功夫甚為了得。
先懷抱琵琶,朝各包廂放下頻頻行禮。緊跟著,又為主動為貴客們彈唱了一支最近流行的令,以示答謝。
待喝彩聲再度轟然而起之後,才抱著琵琶,緩緩退場,繞路返回了韓青等人所在的華山雅居。
一眾看客正聽得高興,哪裏肯依?紛紛笑鬧著撫掌頓足,要求紫菱再度返場。
牡丹閣的史掌櫃見狀,趕緊親自走到牡丹池中,做著羅圈揖,向眾位客人解釋:紫菱大家先前那闕《蝶戀花》,乃是永興軍路轉運司劉司倉,為送別友人當場所做,並非蓮花班預先準備。所以,暫時不可再二。
當即,就有好事的人高聲抗議,自己也能填詞,牡丹閣不能厚此薄彼。
史掌櫃正愁氣氛不夠活躍,立刻滿口子答應,如果對方也有好詞,他會安排白藕大家一展歌喉。
隨即,又趁機宣布,今晚如果其他才子有雅興,也可以現場填詞。主題和詞牌皆不拘,紫菱和白藕兩位大家,會從中挑選有眼緣的佳作,當眾配曲彈唱。
這下,現場的氣氛可就開了鍋。
許多讀過幾書的客人,都立刻招呼夥計和龜奴們速速取來紙筆,自己也要即興作詞。
而那史掌櫃,卻又怕這些人喧賓奪主,暗地裏,悄悄叮囑麾下的龜奴和夥計們,無論哪位客人寫出何等好詞來,都要暫時排在後麵。今晚白藕和紫菱兩位大家的所有時間,都先緊著華山雅居的官爺們安排。
事實上,又哪用得著他如此煞費苦心?
定安縣昔日在大唐,雖然曾經是腹心繁華之地,此刻在大宋,卻是如假包換的邊陲。
全縣人口加起來,都不到十萬,一時間,又能找到多少個擅長填詞的才子?
甭看眼下大夥叫嚷得起勁,真的提起筆來,還有膽子和本事把一整闕詞填完的,恐怕十不存一。
並且這十分之一的人,也不太可能寫出什麼上乘的佳作。
道理很簡單,讀書令人心活。雖然世人常笑話不通人情世故者為書呆子,但是,真正的才子,有幾個會不通人情世故?
先前聽到轉運司司倉這個官稱,心思通透者,就早已明白了,今晚牡丹閣來了一群當官的家夥!
有誰會閑得沒事情幹了,非得跟一群將來有可能阻擋自己上進之路的官員們搶風頭?
而尋常連功名都考不上的讀書人,臨陣磨槍,又怎麼可能比得上呂判官、張縣令和劉司倉這等已經在科場上過五關斬六將的“英才”?
更何況,呂、張、劉等輩,身邊還有幕僚代為推敲潤色,甚至提前就為他們準備好了“答卷”。
如此一來,今晚牡丹閣後半段助興節目,就幾乎成了幾個官員展示才華的專場了。大夥你一首,我一闕,端的是才思宛若泉湧。
白藕和紫菱兩位歌姬,來者不拒,將大夥填好的詞,輪番登台彈唱。中間即便偶爾有其他節目穿插,也無法讓填詞者的興致降低分毫。
韓青自己雖然不懂得作詞,卻知道宋詞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因此,剛剛開始時候,心中還帶著幾分尊敬,洗耳恭聽。
隻可惜,接連聽了五六闕,竟然沒一闕,超過劉司倉那闕《蝶戀花》水準。甚至比他記憶裏的那些二十一世紀古風口水歌,也沒見得高明多少。
這令他,頓時覺得好生地困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此番穿越,來到的不是華夏曆史上那個北宋!
然而,轉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想那北宋和南宋加起來三百餘年裏,世人填的詞,恐怕數以十萬計。而真正流傳到後世,並且被尋常人熟悉的,總計不過百十首而已。
曆史的巨浪無情,經曆近千年反複淘選,留下肯定是真金。
當年那些狗屁不通的,即便靠著各種手段博得一時之名,轉眼間也就不再有人記得了,更沒任何機會贏得千古傳唱!
“佳俊,佳俊,趕快幫忙看看我這一首。不求驚豔四座,隻是不要讓人挑出太多毛病來丟醜就行!”楊旭生來喜歡湊熱鬧,忽然托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走到韓青麵前,連聲央求。
“你早就投筆從戎了,這會兒還跟著瞎摻和什麼?”韓青根本不懂如何填詞,當然不會胡亂給他修改。更不希望,好朋友去搶了本應屬於李師兄的風頭,平白得罪人。因此,果斷將紙張往旁邊推,“並且在座諸君,哪個讀的書又不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