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欺眾(1 / 2)

那老漢字字珠璣,句句咯血,聲如哽咽,淚如擠膿。

圍觀的野人都不禁潸然,雖然是事先編排、念順的台詞,放今聽來,也是肺腑之苦,透心之寒。

有婦人一手攜著垂髫孩童,一手不住擦拭麵上還珠般的垂淚;那小兒回身邀婦人懷抱,聲音哽咽,泣如雪崩。

傷心孩兒音調高亢,如山鳥引吭,聽得鱗氏、向氏大兵好一頓煩躁。

“賤民休得聒絮!”

兵士把戈一橫,四下悄然噤聲,唯有幾個漢子在人群末梢看得暗中忿恚,悄咪咪捏緊鐵拳,一手青筋暴起,如蛟龍騰海,蜿蜒於臂。

初時,公子盻尚且有些緊張。他素來沒見過如此陣仗,又是攔車截架,又是群氓黑壓壓圍上,腦海裏隻盤旋著周厲王倒行逆施,受群攻於民,見驅於境外。

久之,見兵士雖少,卻在眾氓之間厲聲喝問,群氓麵有哀懼卻無反抗,欣欣然方寸大定,如磐石懸而落地,乳虎惴惴而安。

出了這檔子荒唐事,公子盻心裏跟明鏡似的。他忝為少司徒,鱗矔為大司徒,輿人、隧正掠盡民財,卻都出自兩司徒的法旨;那老漢被盤剝來的糧米財帛,多半入了向氏、鱗氏的私囊。

公子盻深知自己的罪行和猥瑣,周公的禮法沒少讀,詩經的道理沒少念,可家中廣納二八婦人,府內奴婢充棟的快慰又如妲己勸酒、文薑勾腿般撩人,撥弄得公子盻難辭大司徒邀夥,一石石梁稻裝篋、一擔擔金銀入邸,哪些個領導幹部禁受得住這般考驗?

相形於少司徒做賊稍遜賊膽,大司徒鱗矔就老練熟稔許多,他老神在在地聽完老漢的言辭,心中古井無波,仿佛是聽茶客酒徒的飯後談資,儼然一個道德真空,旁人見他的做派,仿佛要自相懷疑一番——是老漢搞錯了嗎?輿人是大司徒手下的官吏麼?稅收係統莫非與大司徒的職權毫無瓜葛麼?

清了清嗓子,大司徒老神在在地道:“老漢有所不知。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龍王轄萬裏波濤,雷公管漫天霹靂。下氓與輿人的情弊,當尋相關部門處理,與本官不牽一毛。”

老漢啞然,道:“那輿人皆說奉了大小司徒差遣,來郊隧公幹,如何不與上官幹係?

老漢不求上官收了差遣,但求輿人換個公平的秤杆,稍稍減損些使費,於願足矣。”

言訖怦怦頓首。

那宋公杵臼采購號草,本是公平買賣,你情我願,互不相欺,價錢相恰,不竭民力,這本是一等公平,老漢寤寐求之不得。

再者,就是百姓繳納號草,不求官府鏟幣,此乃二等公平,亦不可得。

老漢所求者,等而再下,三等的公平,那大司徒依然哼哼唧唧,推三阻四,作辭道:“繳納號草之政,本官當初乃是極力反對的…”

這話沒錯,當初宋公要采購郊隧的號草,鱗矔的的確確一力反對——宋公的衛戍部隊弱小如雞,才是對一手遮天的公族大夫最有利的情形。

“然則宋公一意孤行,袞袞諸公勸諫不得,老者方才有此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