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二三十人,無人話,鴉雀無聲,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弦音初時輕緩,如輕風過池塘,漸轉迅快,如寒風掠山林,音調由低而高,漸至激亢,諸人恍忽似見山高水遠的背景,近處田野間的鄉亭如墨點染,道邊林木蕭疏,一個高冠黑衣的士子正按劍獨行,正寒冬臘月,雪密風急,而雖然頂著風雪苦寒,這人卻昂然向前,絕不後顧。
來送築的那個樂女本是伏首跪拜在堂外廊中的,隨著辛璦樂聲的漸入激昂,她不知不覺地抬起了頭,先是滿麵敬佩之sè,敬服辛璦擊築技巧之高明,眼見辛璦相貌美如婦人,卻自有慷慨之氣生於其內,暮雪昏沉的堂內,他軒如朝霞,乃不覺心神迷醉,眼中盡是慕愛之情。
辛璦放聲歌曰:“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累累。昔我辭家,楊柳依依,今我北馳,落葉蕭蕭。棄身赴國難,思家不可歸,捐軀鋒刃端,視死忽如歸!”
歌聲清越,襯以紛紛落雪,宛似冷泉,凜冽侵透人的心脾。
許仲率先擊案,應聲合之。
陳褒雖是頭次聽到這曲歌,但他反應快,馬上就領會了荀攸叫辛璦唱此歌的用意,緊跟著拍案應和。江禽、陳到、劉鄧、荀成、高素、文聘、徐福等也相繼和聲。
堂上不止有許仲、陳褒等荀貞的潁川舊人,邯鄲榮、程嘉、盧廣、夏侯蘭、岑竦、陳午等冀州人也在,劉備、關羽、張飛、簡雍也在,黃巾降將如李驤和傷勢初愈的何儀也在。
眾人按照地域、親疏分別聚坐在不同的位置。
此時出身潁川的諸文士、武臣群歌,餘下諸人旁觀靜聽之,各自的觀感、心思不同。
邯鄲榮心道:“久聞汝、潁多奇士,潁川不愧是我漢家名郡,所產英傑諸多,英武如中尉,風流如玉郎,善謀如誌才,明智如公達,慷慨忠勇如君卿、伯禽諸輩。”
他生起了爭強之意,又想道:“較之誌才、君卿諸人,我與君昌、子公效從中尉得本來就晚,從才幹上來,又非強過他們,今雖借地利之故,僥幸得到了中尉的信重,可要想不失去這份信重,尚需得再接再礪才行!”不由想起了豪強楊氏,而今募糧雖畢,可還有“一件事”沒有收尾,即他向荀貞誇口,要把楊家的胭脂紅馬獻給荀貞,遂又暗自想道,“我奉中尉之令,募一郡之糧,唯在楊家粒穀未得,實在可恨!我誓要誅滅此家,為中尉取彼良駒!”
想到這裏,他驀然心中一動,卻是想到了一個收拾楊家的辦法,看了看堂上,歌聲未畢,這會兒不是向荀貞獻策之時,他心道:“且等入夜酒宴上,我再與中尉商議此事。”
程嘉、盧廣、夏侯蘭、岑竦、陳午等也是各有感觸。
李驤、何儀是許仲、江禽等的手下敗將,和許仲、江禽等認識的較早,相比之下,感觸了點。
李驤頗為遺憾自己不是潁川人,沒能與荀貞早識,如能與荀貞早識,也許他今rì就不是降將的身份了。不過,他雖是降將,荀貞用人卻是獎罰分明,並不袒護舊人,他自知他可能永遠不能像許仲、陳褒這樣與荀貞那麼親近,可隻要憑自身的才能得到荀貞的重用他也就滿足了。
何儀降荀貞後,自覺是個降將,比許仲、陳褒、江禽等低了一頭,平時在軍中寡言少語,又因他投降前在黃巾軍中的地位遠比李驤高,是一方渠帥,難免疑神疑鬼,總覺得荀貞有朝一rì會對他下手,把他從部隊中清洗掉,直到擊黃髯一戰,他傷重瀕死,荀貞卻遣人送他下山救醫,治好了他,他才疑慮盡消,死心塌地地要為荀貞賣命了。此時堂上聽歌,他隻有欣賞之意,而無別樣的想法。
劉備的感觸很豐富,他又是羨慕荀貞麾下人才濟濟,又是感歎荀貞待人寬厚。
羨慕荀貞麾下人才濟濟自是的堂上所見,感歎荀貞待人寬厚的則是此前荀貞除用杜買為中尉史,又厚賞財貨給繁譚、繁尚兄弟。
劉備現今雖然年輕,可既能為涿縣一霸,能結交到關羽、張飛、簡雍,在識人上卻也早有了他rì後的幾分能耐,自然看得出來杜買、繁譚、繁尚三人,杜買馬馬虎虎也許還有一把勇力,繁家兄弟完全就是兩個鄉野人,可荀貞以比二千石的尊位,卻不嫌棄他三人,除用杜買為中尉史,厚賜財貨給繁家兄弟,別的不,就這一點念舊的仁厚就不是常人能及的。
劉備心道:“這些我常聞中尉府的府吏、奴婢讚美兄長,兄長禦下雖嚴,但在事、節上卻極是寬仁,於今觀之,誠不虛言。辟用杜買、厚賜繁家兄弟的事兒想必不rì就會傳出府外,郡縣皆知,知兵善戰、英武勇銳之外,兄長將又要收獲念舊仁厚的美名了也!”
劉備猜測得不錯,荀貞除用杜買、厚賜繁家兄弟時,堂中在場的人不少,堂外亦有甚多府吏、奴婢候立,至遲明,此事就必會傳到邯鄲縣中,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全郡,甚至州中有聞了。荀貞上任趙郡以來,多以軍功出名,軍功再著也隻是個武人,此非他之所願,所以他擢用岑竦、陳午,以得開襟下士之名,於今再厚待杜買、繁家兄弟,以邀念舊仁厚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