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昨天夜裏能思量到七連環問題一樣,柳神童的基礎算術學得很是不錯,所以他批辦起錢糧公文來不僅神速,更每每有種傲岸之感,總得自己才是經世致用的大才,而陳貞慧、冒辟疆那幫閑漢和自己比較起來,不啻於江東群鼠之於諸葛武侯,不僅不能比,簡直不配比,於是優越之感頓生。
而在優越之感的作用下,柳振民的眼光放得更遠了:大明如今這個殘破局麵,不正需要他這樣的臥龍複生出山,才能夠“興複明室,還於舊都”嗎?在他看來,這老朱家能不能中興,關鍵就在於未來那個新皇帝能不能早點兒對他這個當世孔明三顧茅廬了,真可謂“大明起頹運,金陵得振民”(李白原詩:赤伏起頹運,臥龍得孔明)。他這麼一想,突然覺得家裏大門也該掛起塊匾額了,但究竟是寫“臥龍崗”好呢,還是“草廬”好呢?
想來想去還是“草廬”比較好,這樣比較隱晦,文人講究含蓄,反正懂的都懂。
柳孔明心裏這麼一傲岸,筆下就有了力道,連公文也不禁批辦得越發瀟灑起來,那工工整整的楷書已經承載不住他的豪情了,必須要用草,仿佛就要以這賬簿為卷幅,立刻寫出篇《後後出師表》,更恨不得立刻就要“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了。
但他此刻絕不是不知所言,而是甚知所言,因為他昨天才剛拿到了那張一千兩的銀票,本來就甚有得色,正待不顯山不露水間向諸位同僚們打打啞謎炫耀一番,結果當他打著算盤哼著歌,算出本月要和戶部一起會簽發往江北的軍餉總額後,立刻就樂不出來了:
“他X的,江北這幫將領們真XX的能要錢啊!一個月就幾十萬兩餉銀進項,咱們的官俸什麼時候能有這待遇啊?”
在一旁看公文的趙士超聽了這話,立刻打趣道:
“柳大人,你要是手裏有兵你也可以這麼撈啊。”
柳振民又翻過了一頁賬簿,頗為不平地說道:
“那是,這年頭兒你隻要手裏有兵,就算不當草頭王,也能大把吃皇糧。誒,世超?你一個帶兵投軍的不好好去恃兵要餉,怎麼也跑到這兵部衙門清水度日了?”
之前提過,趙士超是帶著他老子給他募集的幾百名新兵從福建來報效朝廷的,結果最後卻孤身來了兵部當給事中,於是他做出懊悔的樣子說道:
“哎,我當時在福建,也不知道南直隸是這麼個情況啊,早知如此,那死活也不肯脫離行伍了。”
眾人聞言,皆笑,柳振民又和趙士超打了幾句哈哈,但一想到江北將領個個富得流油的樣子,突然就覺得自己還先天下之憂個什麼勁兒,還是先憂憂自己比較合適。
但他憂來憂去,就是想不起這些錢糧並不是白來的,而是大江南北的民脂民膏。於是他興致索然地批完了剩下的公文後,交給了相關的同事,人家一看,說你這先楷後草然後又楷的是什麼玩意兒,他趕緊作揖賠笑說下次一定注意,今天有事來不及改了,隨即又去告了假,獲批後便踱著步歎著氣出了大門。
出門後,他先去找了銀票上的那家票號破開了那張千兩大票,隨即直奔今天的目的地——錢謙益在南京的落腳之處而去。
南京的這座錢府比錢謙益在老家常熟虞山的宅邸寒酸不少,不過劉禹錫說得好,“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院子雖小,但到這裏拜訪的客人們卻大多有些來頭,反正基本都比柳振民來頭大,就是蓬蓽也能生輝了。
而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裏離南京的各部衙門也很是不遠,所以柳振民騎上馬沒走多遠就到了宅子的正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