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的雨從來都不會似春雨那般小打小鬧,若是不下便是久旱連天,若是要下,那必然憋足了勁,就如同此時此刻般猶若九天之上銀河倒瀉,頭頂天空雷龍滾滾,方圓十裏內皆可聽玉珠落盤聲。
行駛在水路上的蘭伶坊盡管龐大但與這天地相比卻也不過是稍大一點的扁舟,船頭在這暴風雨中乘風破浪,一次次掀起的狂狼足以輕易地將兩三個大漢拍翻在地,待那狂狼回潮時分,用不上半個呼吸的功夫便足以將人拖入江河中,若是上三品的實力此時從舫中出來無異是在那自己的命同閻王爺開玩笑。
而此刻卻是有一襲紅衣從舫中緩緩走出,那人走的很慢,因為心中之事有千斤,所以每一步都沉沉落在木板上,每一道痕印都需要這漫天大雨衝刷良久才能散去。
磅礴的大雨打在臉上、手上、身上,隨著那午夜的寒風一吹便是是徹骨的冰冷,但紅衣小姑娘卻是渾然不覺,因為心中那份冷,天地之間再無其二。
恨意、殺意、悔意宛若五味雜陳一般混在一塊,到最後隻剩下無盡的苦澀,苦在了舌尖,苦到了心頭,小姑娘回神來時才發覺自己已是不經意間大哭一場,隻是那落下的淚同著雨,轉瞬即逝,就好似從未有過一般。
方才熾熱的血已被大雨衝刷,此時身上那紅衣也被淋透,冰冷冷地貼在身上,紅衣小姑娘站在甲板處,望著麵前這個應該被自己稱作父親的男人。
李安山也發現了紅衣小姑娘,緩緩轉過身來,仿佛一點也並不驚訝女兒會在現在出現在他麵前。兩人就這麼相互注視著對方,隻是視線中往日的溫柔已經蕩然無存,有著隻是冷漠與殺意。
不知過了多久,李安山先開了口:“曲大人全部告訴你了?”
紅衣小姑娘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嘖。”自己的猜想得到確認,李安山重重地咂了聲舌,“這人總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搞得這麼負責,無法就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望著雙眸裏早已沒了往日的神采的女兒,李安山撓了撓頭,躺歎了聲氣道:“如果你來找我隻是為了確認的話...很抱歉,真如大人所講的,大人幫助再次登上蘭伶坊,作為交易,我將你和你娘賣給了大人。滿意了?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把話說完,李安山隻感覺有些鬱悶,擺了擺手便打算繞過小姑娘回舫裏了,隻是紅衣小姑娘卻是橫出一步,擋在了李安山麵前。
小姑娘語氣平淡地說道:“娘很愛你,我也是。為什麼這麼做,我和娘而言,對於你又是什麼,回答我。”
李安山撇了撇嘴角,厭煩地歎了聲氣:“我也很愛你和你娘啊,但又能如何,這些東西總有一日會煙消雲散。但我若能成為陸地神仙就不一樣了,我就能學那老劍神一樣一句‘劍來’斬鐵騎無數,我能一劍開天門,我能名垂青史,老子受夠了當一個中三品的鏢師!憑什麼你學那遊龍穿雨不到半月就超過了老子苦練二十年的境界?憑什麼?!你問你和你娘對我而言是什麼?把你們賣給那位大人換了一個陸地神仙,老子覺得值!”
說到後頭,李安山已是激動得無語倫次了,仿佛是要把這麼多年的窩囊氣全部發泄出來一般,如同一隻野獸般在這雨夜中朝紅衣小姑娘咆哮著。
紅衣小姑娘淡漠地望著麵前這個已經不是她印象中的爹爹,而是化作野獸的怪物般的人,方才的話甚至驚不起她心境那明鏡止水的絲毫波瀾,那個深愛著她和娘的爹爹已經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心裏,至於如今麵前這人——
隻聽小姑娘冷笑一聲:“區區一個初入上三品的廢物,也配說劍來二字?”
小姑娘的話刺痛了李安山的自尊心,先是一愣,轉而氣血直湧而上,一張臉被氣得通紅,指著紅衣小姑娘怒罵道:“放肆!你竟然敢和老子這麼講話,老子是你爹!”
“我爹?”小姑娘再次冷笑一聲,“跟你講個你口中那個曲大人都沒跟你說過的事情吧,知道我為什麼同娘姓‘屠’而不姓‘李’?我根本不是你女兒,娘是一百年前北魏皇後,入了玲瓏池後與天同壽,容顏不朽,而在百年之前我便被娘封在肚子了,為了複國,為了將我生下來阿娘才同你下船。吾乃,北魏,長公主——屠千文!”
話音響起的那刻,九天之上有一聲龍鳴,隻見那層層烏雲中閃過紫電雷光,隱約之間竟可見龍頭探出雲層,就如傳說般一樣,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角仿鹿,有爪似鷹。那雷龍一翻身,竟生生將萬裏烏雲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