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一夜之後,南岸河道的青空隱約之間已能見著山的西麵升起一律破曉晨光,破開這昏暗的天地。
婉凝閣內,曲相安換回了自己平日裏的那一身素紗白衣,坐在桌前悠閑地抿了一口手中價值不菲的茶水,裏頭放了些許的薄荷葉,勉強算是能起到提神的作用,要說他有什麼羨慕那些飛天遁地的神仙的地方,估摸著便是那不不用睡覺的好身體。昨日熬了一夜,身邊卻還有著一堆瑣事要他處理,連小憩的功夫都沒有,如今已是困得快睜不開眼了。
“這丫頭現在情況怎樣了?”曲相安轉頭問向一旁正在為屠千文處理傷口的畫眉。
畫眉拿出絹布摸了摸額頭上的落下的汗珠,搖了搖頭:“情況不太妙,雖說這孩子身上的傷到不致命,但要命的是那聖人法相恐怕奪走的不單隻是她的劍意,怕連同這孩子此生的劍願也一並收走了。
一個人沒了劍願就像是一個書生看不懂了字,哪怕再努力也不過竹籃打水,空一場罷了。”
聽到這麼說,曲相安麵色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來到窗邊,望著麵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江麵,心中有些說不出的不悅,倒不是因為那半路殺出的攪局人,而是因為自己的眼界太過於狹隘了。
自以為這天下入得了眼的執棋者不過寥寥幾個,然而這個攪局人倒是給了他當頭一棒,不過是三言兩語便廢了他未來的一枚棋子,害得他不得不以大代價抱住了這丫頭的性命,就連老雷龍為了對抗那聖人法相都耗盡了大半的力氣如今隻得化作小龍暫居於這大江之中。
自己那師父早在一百三十年前便為她布好了這局,那人不過隻是十年前在這棋盤上落下一子,而他這個真正的執棋者卻至始至終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曲相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搖風,瞬息之間便有無數思緒閃過,其中對付那攪局者的大隆十大酷刑占了三分之一。
突然曲相安朝畫眉問道:“還有多久到岸?”
畫眉掐了掐手指心中思量一番後說道:“大約還有半日的時日便能到岸了,到岸後再走半日就到平安寺了。”
曲相安用食指輕敲著桌麵,不知道在思量著什麼,良久後緩緩開口到:“半日麼?你一會去找後頭那些郎中拿點安神的藥給這丫頭服下,務必保證在到岸前她醒不過來就好了。”
畫眉眨了下眼點頭道:“屬下知道了。”
就在這時青丘從外頭輕輕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衣服上清晰可見的血跡,劍刃上懸著一顆顆還未幹涸的血珠子,走到曲相安身後半跪下來:“莊主,外頭的刺客還有那些平安鏢局的人都已經處理好了。”
聽到這話,一旁的畫眉饒有興趣地挑了下眉毛,那些外頭的刺客還理解,無非是主上沒心思同那些刺客玩遊戲了,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就一並讓青丘將他們都招待了,隻是那些個被順上的鏢師們就耐人尋味了。
曲相安轉過身,風輕雲淡地點了下頭:“沒用的屍體就扔下大江去喂老雷龍,至於那些鏢師們,先堆在一起吧,還有些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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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婉凝閣走出後,放眼望去都是滿地的鮮血與碎屍殘肢,百來號的仆人們為了把這些死人收拾幹淨忙得不可開交。大抵是覺得滿是血腥味的空氣著實不好聞,曲相安快步走到了外頭的甲板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吹來的海風。
已是晴空萬裏的蘭伶坊上,雖說沒有昨夜的燈火輝煌,卻反倒是多了一份平靜。
“呼——!”
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將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他不是個容易消沉的人,相反,那跳脫的性子還算是樂觀,隻是昨夜的一切讓他有些沒了自信。
就在這時,晴空之上有一隻海東青從他頭頂急速劃過,又來回盤旋了數圈後才撲騰著翅膀落在曲相安架起的手臂上。
取下綁在海東青足下的竹筒,拔開蓋子,從裏頭倒出了一封信,信中隻有“到了”二字,字跡娟秀為女子所寫。
一想到寫信之人,曲相安不由得顯露出了糾結的愁容,搖了搖頭轉身離開甲板走向攬月樓。
這攬月樓是蘭伶坊上唯一一處不允許仆人們上去的地方,平日裏的日常打理也是三胖子一人親力親為,隻因為這攬月樓的最高處放著一副還未下完的棋局,隻是最後一次落子已是兩年以前的事情了。
不緊不慢地登上攬月樓後,此時已是有一人坐於執白子一方的位置上,婀娜的身段靠在一旁的欄杆上,品著千金一壺的龍井茶,悠閑自得。曲相安並不意外,隻是為了自己珍藏的龍井茶心疼地抽了下嘴角,繞過那人坐在執黑子的位置上。
兩人相視一笑,隻見身著華麗的美人輕輕打開許久未動的白字棋盒,裏頭一百八十枚白子皆由天下最好的白玉所雕刻而成,取其一,落入棋盤之上,莞爾一笑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