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峰的梨花總開得晚一些。料峭春寒中,雪白的小花苞被綠梗擎起,在寒風中顫動。
雲中寶光閃爍,劍來劍往,許多仙門大能群集雲山,所為無非一件大事——
曾經在仙魔戰場上震退萬魔的音修,天衢宗大師姐,死而複生,再次蘇醒。
向來沉寂的雲山因這一樁大事霎時熱鬧起來,唯有天音峰是清靜的。全因掌門特意下令,天音峰上不得禦劍,怕驚擾剛醒的少女。
沈小晏吐出一口白汽,搓搓雙手,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踏上蜿蜒入霧氣中的山徑。山徑濕滑,猶帶青苔。
她從前隻是在故事中聽說過這位大師姐。
百年前仙魔大戰,天衢宗作為仙門魁首,帶領眾修士與魔族決戰於雲山之巔。戰況慘烈至極,掌門鬆風仙君自爆封印天地裂縫,以身殉陣,才勉強封印住湧出的魔物。
縫隙被封印,不再有魔物湧入,留在人間的妖魔見退路消失,更顯凶悍。
那時仙門幾位大能接連身亡,無力抗衡這群凶煞魔物,就在眾人以為窮途末路之時,一位少女站在仙門之前。
她隻是個柔弱的音修。
在此次大戰之前,眾人談及音修,總不以為意。
比起戰力超群的劍修,或是十分實用的醫修器修,音修天天抱著瑤琴,美則美矣,卻毫無戰力,柔弱又可欺。
直到少女站了出來。
她強行拔高修為,施展上古禁曲,引動九霄天雷,與界外天魔同歸於盡。
一曲終成絕響。
這是整個仙門津津樂道的故事,沈小晏卻從未在雲山聽說過大師姐,還是在山下遊曆時聽人提及才知曉這件舊事。
在雲山,無人提及那位大師姐,好像隻要不說起,她遲早會同著仙魔大戰中逝去的故人一樣,被掩蓋在肆虐百年的風雪之下。
仙魔大戰以後,天衢宗從當年的仙門之首淪落為二流宗門,雲山從此避世,與世隔絕,清靜百年。沈小晏在天衢宗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到這麼多大能雲集。
他們圍聚不散,似乎不獨是為慶祝大師姐醒來。
沈小晏隱約察覺到氣氛蕭殺,但她輩分不低,修為卻微末,實在做不了什麼。
她放輕腳步,穿過梨花溶溶的山林,經過一座小亭時,聽見裏麵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裏麵的那位修為全廢了?”
“別說修為,根基也廢得差不多,想重新修煉,難呐。”
“真是可憐,以後隻能靠仙丹仙草續命。”
“若說最可憐,我看還是小晏師叔,你瞧瞧小師叔的長相,再看看那位,再想想小師叔的名字,你品,你細品。”
沈小晏聽他們說到自己,站在樹後,細品半天,沒有品出來。
但對麵那弟子卻好像品過來了,恍然道:“難怪難怪,我聽說那位醒來,是樓洗師叔搶了從玉音樓主手裏淩雪草。那株淩雪草是樓主準備給小師叔療傷的。這樣的話,就是樓洗師叔搶走給小師叔的仙草,喚醒了那位。好慘一小師叔。”
先前說話的弟子又道:“還指不定誰更慘,你忘了,玉音樓主是——啊,小師叔!”
兩人一齊蹦躂起來,驚慌失措地望著沈小晏。
未等沈小晏開口,其中一人握拳,“小師叔,你千萬不要傷心,這不是你的錯,不管如何,我們永遠支持你!”
沈小晏茫然地看著他們,“你們……”
“小師叔,長老喊我們有事,我們先走啦!”
話音剛落,兩個小崽子就飛快往山道跑,兔子一樣眨眼蹦躂得沒影。
沈小晏隻來得及提醒:“山道濕滑,小心路滑。”
剛喊完,雲霧裏就響起兩聲“哎喲”“哎喲”,緊接著又是他們驚慌的聲音:“小師叔我們沒沒沒事,你千千萬別過來啊,我們走啦,再見!再見!”
沈小晏失笑,準備去見見蘇醒的大師姐。
其實她很早就想過來看看大師姐,隻是前陣子在困龍淵受些傷,行動不便,才耽誤到現在。
想到剛才聽見的話,她惆悵地歎氣,忍不住擔心:日後師姐不能修煉,可怎麼辦才是?
何況仙門大能群聚雲山,像是為師姐而來,師姐修為全無,該如何應對?
一叢一叢梨花樹從眼前掠過,沈小晏思緒繁雜,不知不覺來到一個精致院落。
白牆黑瓦,牆上爬滿翠綠藤蔓,春意蔥蘢。院牆攏著一片湖泊,湖中升起朦朧的霧氣,曲折石橋架在湖麵之上,折向雲霧裏。
沈小晏剛踏上石橋,忽而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繞過石橋來到院後,看清那人時,微微一怔。
站在樹下看花的,是一位極美貌的少女。
她正攏著袖,抬頭看初放的瓊花,清風微拂,白茫茫的花似雪紛飛。少女身上寶藍色的裙擺曳動,被陽光照得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