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茫然地望著蕭君知,星眸瞪得圓圓,臉上驚懼交加。
好像蕭君知不是撥劍尖,而是在撥他的琵琶骨。
他打了個寒顫,心想,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劍修,實在是可怕至極!
鳴珂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感受到他顫得跟東風裏的柳枝似的,忍不住想笑。
“這麼怕,怎麼不跑?”她問。
雲懷瑾握劍,“我不能跑,我是個劍修,要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鳴珂瞥了旁邊的師尊。
餘夢覺還蹲在地上,攬起袖子,尊貴無匹獨屬於雲山之主的道袍垂在地麵。他不顧掌門威儀,親力親為在那邊鋪地板,與雲懷瑾所謂的劍修風骨毫無關係。
看來劍修這個物種果然很有多樣性。
有的劍修懶散鬆懈,從不練劍,心中隻惦記紅塵美酒;
有的劍修就算嚇得要死,也不肯放下手中的劍,
還有的劍修……
她看向麵前高挑削瘦的青年,笑意更深。
還有的劍修,明明生得這樣好看,然而通身嚇人氣質,能止小兒夜啼。
好可怕哦。
鳴珂握住雲懷瑾的劍柄,柔聲道:“收回去吧,別拿劍對著自己人。”
雲懷瑾低頭,少女指尖雪白,肌膚細膩,五指輕輕將他的劍柄帶到旁邊。這隻手柔若無骨,虛弱無力,似是隻能捏針繡花,提不動劍。
然而雲懷瑾任她帶著,把劍尖移走,乖乖將長劍收回鞘中。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聽她的話,少女看上去隻與他年紀相仿,毫無威懾力,溫柔如水。
可是她淡灰的杏眼好像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不笑的時候自有種淡淡的疏離,一笑起來卻如同春暖花開,寒冰化碧水,很是溫柔親切,讓人不由自主信服。
雲懷瑾玉麵微赧,低著頭,避開這雙蒙著煙靄的眼睛。
鼻尖縈繞不散的是少女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鳴珂掩唇咳兩聲,慢悠悠說道:“九霄天音……”
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鳴珂彎起嘴角,不再繼續說,而是捂著胸口,“唉,又疼起來了。”
薛長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赤炎海的刀修向來急性又衝動,要是尋常人這麼吊著他,他早就拔刀劈上去。
可少女顏色蒼白,孱弱得像風中瘦柳。
別說劈刀,他都怕自己拔刀瞬間刮出的罡風都能把她吹倒。
無涯寺的佛修低念佛號,從袖中取出一方玉盒。玉盒清靈之氣縈繞,絕非凡品。
他將玉盒遞給鳴珂:“霜音仙子,這是金蓮子製成的靈藥,望能減輕你身上舊傷。”
鳴珂也不客氣,抬手接住玉盒,禮貌致謝。她打開玉盒,清氣在大殿之內蕩開,在座許多修士心中驚訝又羨慕:
金蓮子極為難求。承載人間因果的金蓮,每日沐浴在誦經聲與檀香中,被日月精華蘊養千百年,才能得一顆蓮子入藥。
它向來是無涯寺的至寶,一顆難求。
未曾想這個年輕的和尚手中竟有一顆金蓮子,聽幾聲假模假樣的咳嗽,還把至寶給拱手相讓。
鳴珂捏出那顆金燦燦的靈藥,當著眾人的麵,掰成兩半,一半遞給餘夢覺,一半自己吃了。剛服用完,她就覺一股清氣在丹府之內蕩開,撫慰這些天總是泛疼的經脈。
“果然很有效。”鳴珂朝年輕僧人點頭:“多謝法師。”
年輕法師頷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鳴珂也坐下,“小晏,琴。”
沈小晏“哎”一聲,把浮月琴擺到桌上。
鳴珂垂眸望著這把琴,手指輕輕撥一聲弦。劍鳴山以鑄劍起家,在煉器方麵亦是擅長。雲懷瑾送的這把浮月琴,白如凝霜,流光搖動,如星如月。
比不上她從前那把太伏琴,但也是世間罕有的上品法器。
不過她如今修為全無,拿著這把上品法器,也隻能當成普通瑤琴彈奏。
鳴珂撥弄琴弦,纖細蒼白的手腕從寶藍長袖探出,腕骨凸出,頗有幾分病體嶙峋之態。她垂著眉眼,長睫顫動,在眼下拓下小片陰翳。
眾人看著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連呼吸也放輕。
心想,她是要重彈當年雲山之巔那曲絕響嗎?
他們為九霄天音而來,卻未曾想如此順利。少女並未推諉,直接取出瑤琴,將這珍貴無比的古曲彈給眾人聽,毫無藏私之意。
光風霽月,坦蕩光明。
關於九霄天音,人間流言四起,流傳許多版本。
流傳最廣的說法是,九霄天音是雲山藏書閣中記載的一曲上古禁曲,威力巨大,同時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也有人說,根本沒有什麼九霄天音。那是首普通的曲子,隻因彈奏的人是霜音仙子,奏響的琴是上古神器,才能變得如此厲害。
但說法紛紜,誰也無法肯定哪一個是對的——
當年雲山之巔,眾人隻見少女撫琴坐雲端,藍衣血染。她低眉撥弄琴弦,發出的音波蕩開層層陰雲,直接迎擊蒼穹之上那張鬼麵。
九霄雷動,天地色變。
還活著的人霎時被蕩開的音波擊暈,失去意識。
沒有人聽到那曲絕響。
所以他們叫它九霄天音,九霄之曲,天外之音。
想到這傳說中的古曲重新現世,無人不激動,連年輕法師也神色肅穆,靜靜看向鳴珂。
少女十指柔嫩,挑動琴弦,纖纖如風中綻開的花朵。
浮月琴流光散開,照亮她袖上的芙蓉暗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