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山腰不停歇的冷風驟然一停。
鳴珂抬眸,見四周劍氣爛銀般閃動,擋住凜冽的山風。
她朝蕭君知微笑:“謝謝劍尊。”
笑著,猛地想起自己嘴角或許不對稱的梨渦,連忙不笑了,“抱歉抱歉,又紮到你的眼睛。”
蕭君知默然許久,方才道:“無妨。”
從上清宮走出,陸奚辛便拿出寶舟,想再將鳴珂送回天音峰。
鳴珂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不肯這麼輕易回去,搓搓凍僵的手指,低聲道:“溶溶月落梨花院,不如下山恰火鍋。”
沈小晏:“師姐說得對!”
陸奚辛隻能求助性地看向餘夢覺,希望這位師父能管教一下自己的幾個徒弟。紫衣青年搖頭晃腦,跟著道:“赤燉肉雞燙羊肉,最好還配梨花酒。”
沈小晏:“好耶!”
陸奚辛:“……你們幹什麼,你們是病人啊!”
餘夢覺拍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小陸,你就是太古板了,這樣不行,沒有情趣,難怪我徒弟不讓小晏認你當爹。”
沈小晏接道:“但我會在心底尊敬您的,義父。”
劍氣呼嘯,阻絕山風。然而陸奚辛站在原地,隻覺一陣淒涼風吹過心底,讓他心裏拔涼拔涼的。這一刻,他很想扭頭就回玉音樓,不再管雲山這攤破爛事。
陸奚辛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煎熬與擔憂,再看著高高興興下山的一行人,隻覺人生不值得——
他們根本不關心【九霄天音】,也不在乎自己未來,
他們心裏,隻有恰火鍋!
鳴珂忽而扭頭,“樓主,你來嗎?你不能吃辣是吧,我們弄個鴛鴦鍋。”
陸奚辛:“……來。”
鳴珂又看向蕭君知,但念及劍尊不喜歡自己,便讓師父去拉蕭君知,自己則走到還在努力領悟劍意的少年麵前,笑吟吟地說:“哎,要不要下山吃火鍋?”
雲懷瑾眼神呆滯,輕“啊”聲,未能醒神。
鳴珂帶著他,“別想啦,再想,你的頭發就會像那個老頭子一樣,既白且禿。”
餘夢覺:“???我不禿!”他懷疑地問沈小晏:“我禿嗎?”
沈小晏搖頭,“不禿呀。”
鳴珂笑眯眯地扯住雲懷瑾的袖子,把他牽到旁邊,一起走下山道。
從前也是這樣,她帶著剛入門的小師弟,慢悠悠走下山吃火鍋。她生得溫柔親切,再怎麼防備心重一身是刺的少年,也盡敗在火鍋翻滾的紅湯、滾熱白汽,和少女彎彎的眉眼裏。
那時候餘夢覺喜歡在人間遊曆,一麵遊曆一麵撿徒弟。他不是在世家弟子、仙門修士中挑選,而特別愛撿那種,被摔在泥濘裏依舊不肯低頭、一身傲骨的璞玉。
可是那樣的少年,往往極難親近,對世界咬牙切齒,豎起一身尖利的刺,恨不得把天都紮穿一個洞。
這就導致鳴珂的師弟個個都是刺頭。
不過她自有一副應付的辦法。
她拉著少年走下白霧迷蒙的山道,溫柔替他係好暖和的披風,帶他來到繁華的人間城池。火鍋冒著咕嚕咕嚕的泡,她夾一筷新鮮羊肉,涮進鮮紅的湯底裏,麻辣肉香在空氣中漫開。
被這香氣一衝,再尖利的刺,也都軟了。
鳴珂想起新鮮牛肚在鍋底裏一滾,鼻尖縈繞熱辣微嗆的噴香,嘴角彎彎。可惜她身邊跟著的少年是仙門世家養出的好規矩的公子,克己守禮,不像她從前那些師弟,一聽到要吃火鍋,高興得蹦起,早就一溜煙跑下山道,消失在聚散的白霧中。
她望著蜿蜒入雲霧中的石砌山道,眼神悠遠。
醒來數日,心中頭一次湧上種奇異的感覺——雲山的雲霧依舊乳白清寒,石砌小道濕滑,岩壁綠植攀爬。一切都是舊時的模樣,可在山道上蹦蹦跳跳,雀躍地牽著她的手往前跑的人已經不見了。
心微微的酸、微微的脹。
鳴珂揉揉臉,被火晶爐暖得發燙的掌心驅散臉頰的寒涼,也趕走眼中一絲若有若無的陰霾。她笑道:“我覺得原來山下鎮下有家趙記酒樓很好吃。”
沈小晏眨眼,“趙記酒樓?好像沒有這麼一家店了哎。”
說完就後悔——師姐昏迷百年,乍然醒來,自然有物是人非之感。
如今不僅趙記酒家不再,連從前陪伴師姐的那群故人也都被白雪埋著。她無意間一句話,又讓師姐想起往事,傷神起來。
想到這裏,沈小晏懊惱地皺眉。
鳴珂察覺到少女的忐忑,彎彎嘴角,梨渦溶溶綻開春意。
“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她昏睡百年,雲山便多了沈小晏這樣的少年;雲山慘淡退場,仙門就湧現許多小宗門。
她見人間生息不絕,欣欣向榮,很是歡喜,自然不會傷神。
說著,一隻纖柔的手便朝沈小晏伸過去,“從前是我帶著師弟師妹來人間,這次,要換師妹牽住我的手了。”
沈小晏連忙握緊她,“嗯,我帶師姐去吃!”
火紅的湯底煮得沸起,咕嚕冒泡。鳴珂夾一筷千層肚,下到辣湯裏。
餘夢覺展眉笑道:“還是小珂孝順,記得為師最好這口。”
鳴珂莞爾,低著眉眼,為眾人倒上店家送的涼茶,獨獨避開陸奚辛。
陸奚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