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平靜得猶如一灘死水,月光傾泄,跳動無數不斷明滅的銀斑。
駱慈站在湖邊,看著橘子村的村民將漁網高高甩起,像倒出臭魚爛蝦一般將周節拋上湖岸,周節的身體跌落地麵的瞬間,一種分崩離析的聲音讓駱慈渾身痙攣了一下。盯著周節身上那套嶄新的運動服,腳下的球鞋白得刺眼,駱慈雙手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
兩個多小時前,駱慈從東湖一中附近的家裏走出來,不知道怎麼的,自打和周節分別後,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左右家裏就他一個人,那間40平的小屋,說的好聽一點是他的家,實質上不過是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一個安置他鮮活軀體大一點的棺材罷了。
在駱慈剛升入初中那一年,父母便因為一場車禍魂歸九泉,彼時駱慈還是一個在學校球場上歡馳的快樂少年。接到噩耗後,駱慈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認清現實,從今往後他隻能靠自己在這世上掙紮活命了。
社區的工作人員本想將駱慈送往福利院,可駱慈堅決地拒絕了工作人員的好意。他不想被貼上“孤兒”的標簽,不想讓別人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在向社區管理人員展示了自己強大的生活自理能力之後,駱慈得償所願,獲得了難得自主生活權力。
街道管委會的人每月都會從駱慈父母的賠償金裏取出一筆錢交給駱慈,應付日常瑣碎的開銷,順帶也會給駱慈送來一些愛心自願者捐贈的糧油菜蔬。日子雖然艱難,但駱慈總算完成了初中畢業考試,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東湖一中這所D市重點高中。
和周節的初次見麵是在學校旁邊的理發店,兩人麵紅耳赤地爭搶理發店打掃清潔衛生的兼職。駱慈第一次知道世上居然還有比他活得更辛苦的人,盯著渾身髒兮兮的周節,那雙滿是泥垢的鞋子上,從破洞處伸出兩隻黑黢黢的腳趾頭。駱慈最終退出了競爭,覺得要是搶走周節這份工作,自己都羞臊得沒臉見人。
周節的父親是個鐵路工人,在一次鋪設山體隧道時,山體發生滑坡,大大小小的石頭將周節的父親生生活埋。周節的母親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擔,最後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周節同駱慈一樣沒有去福利院,因為他的身後還有兩個拖油瓶。比他小一歲的弟弟,和一個剛滿5歲的妹妹。
周節之所以沒有選擇和弟弟妹妹去福利院生活,一方麵是不想以後和弟弟妹妹分離,他聽人說過,如果有人願意領養福利院的孩子,特別是年齡比較小的孩子,福利院通常是樂見其成,不會阻止。如此一來,5歲的妹妹很可能剛進福利院就會被其他人帶走,從此天各一方。
另一方麵,在母親去世後,他們三人的監護權業已轉移到了舅舅的身上,因為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拍著胸脯保證會好好地照顧他們兄妹三人。少不更事的周節信以為真,誰知道在他將家裏的存折交出去後,那個男人從此人間蒸發,杳無音訊。
幸福的人生大同小異,不幸的生活千差萬別。
駱慈腦海中不斷地閃現過往和周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耳畔似乎又傳來下午周節那句滿心歡喜的“明天見”。可是,此刻卻已陰陽兩隔,明天再也不能相見。如果不是自己鬼使神差地想要走到東湖邊上散散心,看看周節和姓孔的那個女生是否已經離去,駱慈恐怕隻能從別人口中才能得知周節死去的消息。
甫一走到東湖岸邊,就瞧見許多附近橘子村的村民在河岸邊上忙活,駱慈一打聽,才知道有人看見一個中學生掉落進了東湖裏。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仔細問清中學生的穿著,駱慈如遭雷擊,村民描述的那個打扮帥氣的中學生正是周節。
駱慈和村民一起沿著湖岸四處打撈,因為夜晚光線太暗,村民都不敢下水,隻得劃著船不斷地拋灑漁網。經過兩個小時不懈地堅持,終於發現了周節冰冷的屍體,兩個村民奮力地將漁網收起。
一個年輕村民在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耳邊低語幾句,老者寒聲道,“在哪裏?”
年輕村民指了指東湖左麵的一座小山丘,“我親眼看見那人跑進東山梁子裏麵去了,村長,要我帶人過去把那家夥逮出來嗎?”
村長一臉凝重地點點頭,“出了這麼大的事,一會警察肯定會來,不能放跑了那人,但是也要悠著點,不可莽撞傷了人,到時候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年輕的村民興奮地搓了搓手,應諾一聲,對著身後的幾名村民吆喝幾句,抄起一根木棍衝進東山梁子裏麵。
村長踱步到周節屍體處,注意到站在一旁麵色哀傷的駱慈,語氣溫和地說道,“小娃娃,你認識周家娃子?”
駱慈哽咽道,“我是周節的朋友,我們都在東湖一中讀書。”
村長哀歎一聲,“他家就在我們橘子村,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哎,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呐。他還有弟弟妹妹,這讓那兩個娃娃以後怎麼活啊。大晚上的,他怎麼就跑到這湖邊來了,對了,你怎麼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