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蕭瑟涼秋,天光緩緩浮動,騰出曜日雲霞,長安街人語嘈雜,馬車縱橫交錯,粼粼而馳。
與坊市繁華不同,此時陸府朱門緊閉,一片素然沉凝之色。
沈沅獨坐於案前,脊背挺得筆直,雪衣披肩,烏發如緞子般落於背後,一雙皓月眸子瑩瑩如水,暗色深沉,失望,厭倦,疲憊交雜其中。
新帝已下聖旨,寅時之前,她必要入宮。門外小太監正候著,待她梳妝畢就迎她過去。宮中四馬立乘等在朱門外,陸晉半刻鍾進來,沉默下,又催促她快些,莫要誤了時辰。
誤了時辰?
可笑!
自古與人共妻有違人倫,視為不恥,更何況她還是臣子之妻,沈家如今再過敗落,她也是長安貴女,現今竟被人欺辱到這般地步。
而她的夫君陸晉,聽聞新帝昭她入宮時,竟沉默以待,還安撫她,過幾日新帝失了興致自會把她送回來。
這豈是大丈夫所言!
沈沅閉眼,鏡中端莊溫柔的女郎眼角緩緩生出一抹嫣紅,空流一行淚出來。
陸潯,現在你滿意了嗎?
這日,沈沅畫上最為精致的妝容,梳飛雲發髻,鬢插八寶翡翠步搖,流月彎眉,明眸善睞,卷翹長睫遮住眼中神色,眉心點海棠鎏金鈿,姿容豔麗,舉世無雙。
披帛隨風而過,陸晉眼睜睜看著心中珍愛之人步步踏入皇宮深淵,即將落到他人身下,她的嬌媚低吟再也不隻是他一人獨有。陸晉雙拳攥緊,心口堵住一口氣,自胸膛迸發而出,剛踏出一步欲拉住沈沅,那小太監忽然站出來,微微一笑,作揖福禮,用尖銳的嗓音道“皇上吩咐,夫人由咱家相迎就夠了,還請陸大人留步。”
說話的空隙,沈沅就已走出了院子,陸晉再抬眼時,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侍從在馬車側旁放上木凳,沈沅提裙踏上去,彎腰還沒進車廂裏,小太監從裏麵遲遲出來,含笑,“夫人,咱家來時王爺交代,夫人初次麵聖,難麵會落些宮中禮儀,若是夫人想先學學,由咱家帶您過去。您若是不想學也成,咱家會把您直接迎進宮。”
沈沅垂眼片刻,柔聲回應,“有勞公公了。”
…
馬車停於九重閣樓前,沈沅掀簾從車廂裏落地,仰目而視,久久佇立。
當年朝貢,蠻人獻一胡女,胡女媚色如鉤,身段風韻,一舞傾城,先帝見之當夜便寵幸了那胡女,為她還大費民力,舉國尋能工巧匠,花數年建此閣樓。而今人去樓空,朝中風雲,誰曾料想。
沈沅竟不知,陸潯會在此設府。
岑福在前引路,七轉八轉,終於進了閣樓裏。沈沅不再注視周圍,捏了捏帕子,在前的岑福忽然開口,“裏麵咱家不方便進去,王爺交代,您拾階至九樓即可。”
沈沅頷首謝過,獨自上了去。
九重閣樓裏沒什麼人,一路過來除了岑福,沈沅再沒看到一個仆從。樓梯並不寬闊,狹窄隻能容許兩人同行,屋外還是天光大亮,裏麵卻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身側明明暗暗的火燭,隨著她走過帶去的風徐徐舞動,甚至陰森可怖。
沈沅起初有些怕,步子開始變快,終於到了閣樓頂,至門前,她反而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