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三十六年,昭帝年衰,遂下令,廣征方術道士,以求黃白仙丹,長生大藥。
次年七月,瀛海夷寇千帆涉海,沿海邊城慘遭屠戮,城中婦孺亦不得活。
……
江庚顫顫巍巍地從衣襟內掏出一節枝幹,剝開青綠的表皮,露出中間白色的內層,遞到妹妹的麵前。
“今天也沒找著什麼吃的,你先吃,明兒哥再去找。”
江星月接過枝幹,貝齒咬在粗糙的纖維上,苦澀的汁水在嘴裏散開。
“哥有點困,先睡一覺……”江庚虛弱地開口,緩緩躺倒在地,感覺額頭像是烙鐵一般滾燙,熱得腦子裏一片漿糊。
腦子裏浮現紛雜的畫麵:
夷寇提著長刀衝刺,切開父親的皮肉,大片的鮮血濺射在巷子的青磚上。
被折斷手腳的老人捆綁在木架上,年輕的敵寇對著他們練習刀術。
抱著孩子逃竄的婦人被長刀貫穿,刀鋒從她孩子的胸腔刺出。
“好累啊。”
江庚閉上眼睛,身子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前些天在夜裏趕路,感染了風寒,已經活不久了。
“哥,你別嚇我,”江星月壓低了聲音哽咽著,“對不起,是星月不懂事,哥哥莫惱了。”
她把嘴裏咬了半截的枝幹放到哥哥幹得發白的嘴唇上,聲音顫抖:“星月不餓,哥哥你吃……”
江星月越發恐懼了,兄妹二人僥幸從邊城逃出,沿著官道一路逃亡,身後還有夷寇窮追不舍。
兩人相依為命,才能活到現在。
她顫抖著手,眼瞅著大哥胸腔呼吸的起伏,緩緩消失。
她沒了主心骨,嗓子眼像哽住了石塊,連哭都哭不出來,隻是像被攝了魂一般抱住哥哥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越發昏暗。
江庚緩緩睜開眼睛,想要起身,卻發現全身酥麻酸軟,像是被鬼壓床了一般,提不起一點力氣。
“哥,你醒了!”江星月臉上驚喜一閃而過,嗚咽開口。
她一直蜷身跪坐,抱著哥哥的頭,等著哥哥醒來。
此時見到江庚醒來,忍耐已久的恐懼終於湧上心頭,滾燙的眼淚大股滑落,打在江庚的臉上。
“妹妹?”江庚下意識地嘶啞著開口。
不對,我是獨生子女,哪來的妹妹?
江庚渾身一激靈,目光呆滯,腦海中忽然生出了許多似夢似幻的記憶來。
“穿越了?”江庚感覺舌苔發苦,記憶裏的一幕幕越發清晰。
夷寇下令屠城,兄妹二人的父輩鄉黨一同抵抗,皆戰死於敵寇長刀之下。
兄妹兩人在逃跑中與幾個表親失散,已經毫無依靠。
“星月別怕,哥哥在呢。”江庚猛吸一口氣,支起身子,抱住了妹妹,安撫道。
看著妹妹枯黃的雙辮,他還猶自感覺在夢中。
他壓下心中生出的荒誕感,開始打量四周。
這是一處昏暗幽黑的山洞,周圍蹲滿了難民,麵黃枯瘦,雙目無神,渾身邋遢,散發著惡臭。
他們木偶一般圍在一起取暖。
沒有食物攝入,寒冷能輕易奪走他們的命。
自己就是這麼死的。
“哇哇哇!”
有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忽然大哭起來,許是饑餓的折磨,聲音格外淒厲。
哭嚎在空曠的山洞中響徹,驚雷一般劈打在眾人的心上。
“那邊!”
外麵傳來了夷寇的聲音!
難民們無神的眼睛中終於閃過恐懼,有了三分人氣。
他們慌亂地抬起頭,卻找不到逃竄的方向,像是一窩被堵在地洞裏的老鼠,焦急地竄動,絕望又無力。
江星月也聽到了聲音,嬌柔清瘦的身子抖如篩糠。
江庚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脊背,眼睛在昏暗中越發明亮。
隻不過肚子還是餓得厲害,胃裏好似有火在燒,身子發軟,怎麼也提不起大氣力。
控製住呼吸,大口吸入汙濁的氧氣,他才勉強恢複了幾分體力。
此時人群在恐懼下越發躁動,潮水般朝著嬰孩靠近。
孩子的母親多日饑寒交迫,早已斷了奶水。
她嘴裏輕聲嗚嗚,哄著至親骨肉,驚慌無助地看著眼前靠近的,大片的蒼白麵孔,她想要後退,卻被山壁抵擋,雙腿在地上犁出兩道深深的痕跡。
絕望中,她猛地捂住了孩子的口鼻,空洞的眼中瞬間灌滿濁淚,幹瘦的手臂上青筋扭曲,如被蛇蠍撕咬。
孩子的哭喊戛然而止,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江庚背脊一涼,心裏咯噔一聲。
記憶再清晰,也不如眼前的死亡那般真切。
他們就像地底的老鼠一樣,即將卑微死去。
洞口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夷寇已經靠近了。
江庚抬眼望去,洞中的難民自發地遠離洞口,死死地擠在了最裏麵,眼中沒有絲毫的激憤,隻有被嚇破了膽子的死寂和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