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內女子蛾眉輕蹙,如夾桃般的臉龐盡是抹不去的哀愁。
文馨長公主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如青蔥般的纖指撫上鏡麵,良久,才輕歎一聲。歲月催人老,縱是人人誇她秀雅無雙不減當年,可她卻清楚自己真的老了,老的不僅是容顏,還有心境。回顧這幾十年,她眼中一片迷茫,她愛的已遙不可及,愛她的被她傷透了心,就連親生女兒,也說出了那番‘我怎會有你這樣的母親’的話,諾大的公主府,如今隻有她一人。
輾轉至今,她竟是一無所有!
也許當年她便錯了,嫁入柳家後不該仍想著故人,不該沉溺於過去而忽視身邊人的一片真心,若是她一心一意盡妻子的責任,守妻子的本份,如今與那人比肩而立、執手到老的仍會是她。
曾經風華絕代的五公主,心心念念的未來夫君竟一去無回,徒留她眼睜睜看著年華漸逝,抱著過往的柔情蜜意不能自拔。柳元帥府的少將軍,又哪及得上她心中那位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
都道慕國公府世子夫婦伉儷情深,世子夫人楚*福澤深厚,能得此隻願她一人的夫君,她卻不忿,若是她的宗鵬哥哥仍在,她又豈會遜色於那楚*?
是的,她不忿,她原該有相知相許共赴白首的良人,與他琴瑟和鳴、舉案齊眉,而不是成為父皇牽製元帥府的工具;她不甘,不甘就此糊裏糊塗地成了柳家的二少夫人,她與柳擎南,本不應是一對!
一個人若是從一開始便將對方排斥在心門之外,那無論對方做什麼,都難以觸及她內心深處,那種感覺,便像是淡然地坐在戲台下觀賞戲台上悲歡離合的觀眾,雖然會有一時的唏噓感概,但很快便拋之腦後了。
柳擎南之於曾經的她,便是這樣的存在,他傾情投入,她淡泊無溫。
直至後來,她才明白,原來她自己也並不是戲外人,而是一位不及格的戲裏人,曲終人散了才猛然發覺自己深陷其中。隻可惜,曾經對她情深一片的那人,終是被她弄丟了。是她,主動放棄了對方,便是日後她悔不當初,再回首,已不見當年人!
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你,等你偶爾不經意的一次回眸。
“公主公主,駙馬、駙馬回府了!”她苦笑一聲,輕歎著一點一點描繪鏡中人的容顏,婢女千嬋驚喜若狂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她一下便愣住了,自四年前那一日後,江宗鵬與她便徹底成了相敬如冰的夫妻,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同住一屋簷下的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女兒出嫁後,他便搬離了公主府,自此四年來再不相見。
如今,他竟回來了?
文馨長公主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片刻之後又漸漸斂起了笑容,這一回回來,卻是為何?難道是想徹底斬斷兩人的聯係麼?
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緩緩響起,她緊緊揪緊帕子,心中突然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來,直到那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呼吸猛地一窒。
他,老了……不過不惑之年,可瞧著卻像是老了十歲,這四年來,他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視線驀地有幾分模糊,直到那帶著薄繭的大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男子歎息的聲音在寂靜的屋裏分外清晰。
“為什麼要哭?難道你便是這麼不願再見到我?”
她拚命搖頭否認,聲音哽噎,“不、不是,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再不想見我了!”
江宗鵬動作一頓,片刻又若無其事地輕柔地將她臉上淚水拭去,“我從不曾這般想過。”縱然被她傷了又傷,他都不曾想過此生與她再不相見,離開,是為了治療已不堪再痛的傷口,亦是維係兩人千瘡百孔的夫妻情份。否則,再長年累月地互相傷害,他怕自己終有一日再堅持不下去。
淚水肆意橫虐,她也不清楚為何要哭,隻知道淚水如缺堤的河水一般洶湧而出,江宗鵬長長地歎息一聲,輕輕將她擁進懷內,一如成婚初時最恩愛之時,柔情萬千,憐愛無限。
直到她感覺淚水漸漸止住了,這才低著頭替自己拭去淚痕,沒有了抽抽噎噎的哭泣聲,夫妻間又是久久的沉默不語。
她垂著頭,心中一片苦澀,他們之間到底是為什麼會走到如今這地步的?明明曾經那般盼著念著與他恩愛一生、白首不離,多數個午夜夢回,總希望躺在她身邊的是他。為了再續前緣,她甚至不惜違抗先皇聖命,選擇同柳擎南和離,更不顧帶病的身子跪在母妃寢宮前,隻為了能讓她同意她與江宗鵬的親事。明明最後是得償所願了,可為何卻不是如她曾經想像的那般幸福美滿,是因為那個替他生了兒子的女子,還是因為曾對她一往情深的柳擎南?
她茫然地抬頭,定定地望著目不轉睛注視著自己的夫君,他眼中的柔情,依稀有幾分當年的影子,可為什麼她卻再找不到當年的欣喜甜蜜了?為什麼曾經占滿她心房的人卻漸漸隱退了,他比柳擎南,到底有何不同?
比?她驀地醒悟,許久才苦澀一笑,原來如此,不過一個‘比’字!
兩段婚姻,前後對比,柳擎南一心一意待她,端的是真摯情深,即使她曾經不屑一顧,可卻依然無法否認這點。可曾娶過妻的江宗鵬,他卻不再是她一人的,他曾經與別的女子纏綿悱惻,並育有她沒有的兒子。有對比,方知曾經的柳擎南有多可貴!可越是對比,她便越是遺憾,越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