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眾人的小心思沒有逃過成牧的雙眼,他早就知道自己說出這話,肯定會引起轟動,但沒想到先來了一波無聲的轟動。
楊大尹很是尷尬,他雖然領略過好幾次朱敦儒的花式拒絕,也吃過他不少閉門羹,雪片似的邀貼一送到朱宅,仿佛融化了一般,半點回應都沒有。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有蔡王在。
蔡王趙似雖然遠離朝局,寄情酒食,可他畢竟是當今官家的哥哥。
他親自上陣,請朱敦儒出山做官,已經是天大的麵子,得罪了他,有何好處?
蔡王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淡淡地喝了口酒,歎道:“終究是小王的麵子還不夠大,請不動朱小官人啊。”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感覺到了一股與剛才完全不同的氛圍。
蔡王似乎有些惱了。
大肚子酒商默默點頭。
果然天家人生氣也很有涵養,隻是微微皺眉,沒有什麼摔杯摔碗的舉動。
他又看向成牧,見這少年人不卑不亢,捏著酒盞怡然自得地喝著。
這朱敦儒真是個奇葩,難道他看不出蔡王生氣了?
不能啊,滿洛陽都傳他才華橫溢,頗通人情世故。
酒商想起在勾欄瓦肆中聽說話人講過的《三分事略》,裏麵確實有劉關張三顧茅廬才請出那諸葛亮的故事,他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一聲。
是了,他一定又要扮出一副清高姿態。
說起來他在洛陽城中並不是沒有宅子,偏偏要住在荒郊野外的農莊裏,看來是為了像諸葛先生一樣,引得蔡王和楊大尹三顧茅廬。
這朱敦儒雖然有些才能,但哪裏比得上諸葛先生,簡直不自量力。
眼看屋子裏望向自己的眼神變得越來越鋒利,成牧隻好解釋道:“我對功名利祿並不十分在意,更喜歡在鄉間過一些清閑自在的日子,辜負了楊大尹和王爺的好意,萬分抱歉。”
沒等上座的兩位尊者開口,擠作一團的官員和富商們已然很不耐煩。
今日過來,本是為了給楊大尹捧場,給蔡王拍馬,到頭來卻被你朱敦儒這個小兒占盡風頭。
我等在這鴿籠似的廂房裏擠了半天,酒沒喝上一口,菜也夾不到嘴裏,還要忍受你的假清高。
楊大尹能忍,我等卻忍不了了!
大肚子酒商“騰”地站起,對著成牧大喊道:“朱小官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哪個讀書人不想搏一搏功名?
如今薦書送上門來,你倒說自己不想做官,哼,裝模作樣!”
“就是!蔡王和楊大尹這是看得起你,你倒好,擺出這副假清高的樣子來,給誰看!”
“諸位,某倒是覺得這朱小官人也就是外頭好看,內裏說不定空泛得很,要不然他為何不出來做官,造福一方百姓?”
“有道理!原來是個腹中空空的庸碌之輩,這些年你給了那些文人多少銅錢,把你的名聲傳得那樣,某都替你羞愧啊!”
屋內吵嚷聲簡直要翻了天,官員和富商們也不知是在跟成牧生氣,還是在懊惱自己今日沒能達成所願,總之,他們全都指著成牧施展冷嘲熱諷的罵功。
但他們又懼著蔡王和楊大尹的麵子,不好將自己從裏巷間學到的,當下最為流行的罵人之語盡情發揮。
尤其是那些富商,這麼多年來,他們辛辛苦苦積累下滿腹罵語,卻都集中在生物學和倫理學領域,實在上不得台麵,但又沒有官員們那等罵人不帶髒字的本事,隻好在“豎子”和“假清高”之間扯來扯去。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丁隊五人懵了。
論用法術對打,他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但教院裏從來沒教過他們如何用嘴幹仗啊。
眼看成牧就要被那些人身攻擊淹沒,林非夜“蹭”地站起,準備開口還擊,卻聽見一下一下有節奏的碗筷敲擊聲。
敲擊聲在一片謾罵中穩穩當當,毫不遜色,反而帶得開口之人亂了節奏。
是誰?
眾人漸漸住了嘴,目光迅速找到發出聲響之處。
一根筷子正有節奏地敲打在一隻倒扣的瓷碗上,而握住筷子的,正是方才眾人抨擊的對象,朱敦儒。
“噠——噠——噠——噠——”
成牧臉上浮現出醉酒後的迷離,手中的筷子卻絲毫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