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馮宏達的頭疾果然發作,疼痛欲裂。整個人抱著頭再床上瞘蜷縮著,想一條弓起的蝦子。
事情不敢耽擱, 關語堂大半宿把郎中請到家中,給馮宏達施針。
馮依依站在床邊, 看得出馮宏達是在咬著牙忍受, 內中的痛苦沒有人可以替他承擔。
好容易忙活了一陣兒, 藥物加上施針, 馮宏達才慢慢沉睡過去,疲乏臉上蒼白得嚇人。
關語堂請郎中到了外間,想詢問一下情況。其實也都明白, 那些話郎中說了兩年, 隻不過還是心裏有那麼一絲希望。
馮依依彎腰, 幫馮宏達掖好被角, 看著人額上滲出的汗珠,歎了口氣:“爹, 我去幫你找藥,咱快些好起來。”
白日還是晴朗天,現在外麵又滴滴答答的淋起雨來。
“小妹,回屋去吧,桃桃找不到你會鬧。”關語堂站在門邊小聲道,“這邊有我守著,你放心。”
說完,關語堂在外間木榻上鋪被子。
馮依依過意不去,這兩年,關語堂幫了他們不少。要說當初馮宏達的救命之恩,現在也能清了。
輕手放下臥房簾子, 馮依依從座上倒了一碗水,送去關語堂麵前:“大哥辛苦。”
關語堂擺擺手,手心上是一層薄繭:“馮叔救過我的命,你又叫我一聲大哥,有些事不必過意不去。”
“話是這樣說,”馮依依身邊一枚燈燭,晃著她的臉,“可因為我和桃桃,你畢竟背著不該有的。”
關語堂擱下茶碗,坐與榻上,看去眉目如畫的女子:“當初假說夫妻,不過權宜之計,隻有這樣,才能歇了那些人的心思。後麵,小妹若是有了心裏人,到時候咱就跟人說清楚。”
馮依依心中一堵,關語堂豁達的言語讓她覺得心安。
初來這邊時,一切還未安穩,就有人盯上她,三天兩頭就有男人在她家外徘徊,馮宏達幾乎天天手裏攥著棍子。
街上閑言碎語更是厲害,尤其那些長舌婦,把她這個清白人家的女兒,說成是勾欄院兒裏出來的姐兒。
後麵關語堂出現,才將這一切平息,那些上門所謂說媒的婆子們全打了退堂鼓。
“我有了桃桃,不會再去想別的事。”馮依依道,傷過一次,她記苦了。
關語堂點頭,一手拍上大腿:“小妹放心,別人的嘴咱們管不住,但咱自己站得正直,心安理得。”
馮依依眉眼一彎,微微翹起嘴角:“大哥說得是。”
“別多想。”關語堂勸了聲,俊朗臉上帶著笑。
他就是個跑船的粗人,雖然認得幾個字,但大道理不會說,總喜歡直接的來。
兩年相處,人非草木。回到家,有個嬌俏娘子喊一聲“大哥”,關語堂也會貪戀。最開始是想幫人,後麵反倒覺得自己才是被幫的那個。
冷清家裏有人等候,榻上還有個軟軟的小團子,就像無數人家裏那樣,上有老下有小。
這或許就是人口裏所說的煙火氣兒,熱乎勁兒。
“還有件事,我想和大哥商議,”馮依依開口,望去外麵雨簾,“我知道你下次出船會去京城,能不能帶上我?”
關語堂濃眉一皺,起身走到馮依依身旁:“小妹去京城做什麼?”
“我想去找長生藥,”馮依依眼中帶著堅定,嘴角一彎說出自己想法,“京城西域人多,一定會有。”
“可是路上遠,家裏怎麼辦?”關語堂看看馮依依纖瘦的身板,還有這幅相貌,總歸全是不放心,“要不,我去幫你找,京城我也進過幾趟。”
馮依依搖頭,對關語堂的好意心生感激:“大哥還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去找了藥,回頭跟著你的船一起回來,一樣也不耽擱。”
“你個女兒家,世道不太平。”關語堂還是不放心,想勸說馮依依放棄這念頭。
“路上有大哥,京城的話,我小心些扮成年長的婦人便可。”馮依依道出自己想法,“至於家裏,吳管事會打理,桃桃跟著朱阿嫂也放心。”
關語堂猶豫。
馮依依笑笑,又道:“這兩日我去書齋查過,那些西域藥各不同,大哥去找,再帶岔了。話說回來,禁藥還是小心些,莫要被人知道才好。”
“看你是決定要去,”關語堂鬆了口氣,幹脆一笑,“成,順風順水的話,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回來。隻是馮叔這邊,你可得好好說。”
馮依依點頭,馮宏達這邊的確難辦。他定是不會同意她去京城,哪怕離開辛城,也會拚命阻止。
到底馮家遭難,在每個人的心裏都留下了陰影。
。
京城同樣是陰雨天。
初夏尤帶清涼,薔薇爬滿牆頭,妖嬈綻放。
清順早上進書房的時候,地上還是一片狼藉,現在重新恢複了原樣,幹淨整潔。
就跟坐在案桌後看書的人一樣,黑夜不知會如何癲狂;白日裏套上衣裳,又是一副翩翩謫仙模樣。
也是,這幅相貌傾倒不知多少名門閨秀,私下裏更是不少人打聽,想把閨女嫁進中書侍郎府。
當然,最後總是沒有結果。
清順覺得自己這個士子挺適合孤獨一生,反正對誰也冷冰冰的,當初那麼好的少夫人,他居然……
搖搖頭,清順晃掉腦子中那個愛笑的女子。
“你方才說什麼?”半天,婁詔擱下書,淡淡抬了下眉。
清順往前兩步,遞上一碗茶:“小的說,顏小姐來了,等在前廳。”
說起顏從夢,清順雖然覺得人心機重了些,但是那股執著勁兒,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當初婁詔書院求學,顏從夢借口來扶安給顏穆找什麼藥,硬是找到書院院長,哭天抹淚一番。後麵院長把婁詔放出來,帶人去尋藥,那臉黑的哦!
現在可更方便了,婁詔身居高位,顏家人也跟著來了京城。隔三差五,顏從夢就會過來送湯送水。
“她?”婁詔臉上沒有表情,慢慢飲了口茶,“說我出門,送她回去。”
“大人,”清順雙手交握,為難道,“顏小姐來的時候,看見你的馬車在家,猜到你沒出門;我說大人你有公務要辦,她說等著不急。”
聞言,婁詔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拿起書繼續看。
清順歎口氣,看來這事兒還是要他去辦。想著,就出了書房。
心裏為難要和顏從夢如何說,清順深知顏從夢不好打發,那話繞著彎兒,指不定哪句就把人給繞進去。
那麼精明的人,清順是不信顏從夢看不出婁詔的冷淡拒絕。
這點實比不上馮依依,做事情簡單,不愛拐彎抹角,也從不給他們這下跑腿兒下人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