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上弦月明亮,牆角邊的草叢中,小蟲低鳴。
院子裏的桂花開了, 香氣從窗戶進來, 在屋裏蔓延開。
老太君坐在軟塌上, 左臂搭著小幾,手裏一顆一顆轉著佛珠:“住得可還習慣?”
邊上,馮依依正坐在桌邊,手裏捧著一盞蜜水:“還好。”
“有什麼需要你就跟大夫人去說, 別不好意思開口。”老太君笑著, 眼中全是慈愛,“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馮依依看著杯盞, 蜜水帶著花香氣, 和樹上時一樣:“我不會一直在京城。”
雖然林家待她不錯, 不管這好是因為他們心中的愧疚也好, 亦或是真親情也罷,她還是要回扶安。
老太君似乎不意外,臉上淡淡落寞:“我就知道,你心裏不一定放得下。畢竟菀書是你娘, 會覺得當初我們太絕情。”
馮依依不語, 靜靜放下杯盞。
“依依, 你知道我找了你們娘倆三十年。”老太君放下佛珠, 歎了口氣,“每一天都在後悔,當初若使一把力,你娘就不會走。”
說著,隱藏心中的悲傷湧出, 老太君揮揮手,梅媽媽將所有人潛了出去,隻留下屋中一老一少。
老太君看過去,燭光中女子恬靜,像她的女兒,卻又不是:“你心裏怪我們也沒錯,知道菀書後麵過得好,我也安心不少。”
“你們為何阻止娘和爹?因為我爹一介平民?”馮依依終是開口相問。
老太君也不否認,本來世家大族就是彼此間聯姻,平民能帶來什麼?
“是,外頭人都羨慕世家的女兒,好吃好穿養著,看似無憂無慮。”老太君正了正身子,“其實什麼事,從來都不是她們自己能掌控的,父母之命,家族利益,統統都要算進去。”
馮依依心情沉重,所以那些看似歡快的姑娘,其實生來就是家族的工具。
老太君如今也不隱瞞,大宅門的那點兒事,她早就看透:“你以為姑娘們老喜歡跟著你,問這問那,其實因為她們根本出不去,不知道外麵什麼樣。她們是羨慕你。”
似是感同身受,老太君搖搖頭。她們這種世家女兒,一輩子全都耗在後院兒,心裏想著算計,眼裏隻有這一方麵四角天。
馮依依能看出老太君的憂傷,臉上越發看著蒼老:“後麵斷絕關係,為何還要尋找?”
“因為是我親生的,”老太君抬頭,情緒有些激動,“他女人多,孩子多,不在乎,可我在乎,我的菀書那樣好。”
一瞬間靜默下來。對於過往,馮依依知道的不多,隻從馮宏達口中得知當年艱難。
老太君深吸一口氣,穩下情緒:“當年沒人敢忤逆他,他鐵石心腸,誰給菀書求情,他便打誰。你三個舅舅,當初沒少挨鞭子。”
“後來呢?”馮依依問。
“後來,”老太君揩揩眼角的濕潤,輕聲道,“我偷著將菀書放走,再不放,人真的就死了,我怎忍心?”
馮依依看著老太君,在人眼中看到悔恨,以及屬於女人的無助,
老太君抬臉,看著跳躍燭火:“那以後,林老國公再沒踏進我這院子。”
外麵隱約傳來姑娘們的笑聲,那是林家幾個姑娘在捉螢火蟲。
老太君臉上緩緩起了笑意,眼眶泛紅:“後來,我便不再拘著這些丫頭,想做什麼就讓她們去做,別管以後,至少現在開心。”
這時,馮依依似乎有些明白,有些時候,人就是會身不由己,而又無法反抗。
像林家的幾個姑娘,若是放去外麵,她們什麼都不會。從小的環境,奠定了以後的道路。
“我能否出門一趟?”馮依依問。
林菀書的事已經清楚,可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出去?”老太君看過去,問了聲,“去哪兒?”
馮依依習慣的淺淺一笑,眉眼彎下:“我爹結義兄弟家的兄長,是京城守備營的校尉,叫徐玨。”
老太君點點頭:“那便去吧。”
從老太君處回去,桃桃早已睡下,小胖腿習慣的蹬開被子,嘴角吧嗒兩下,然後就笑了起來。
“做夢呢?”馮依依輕輕幫著蓋好被子,手拍了拍桃桃肩膀,安撫著她。
隨後,她走到桌邊,提筆給關語堂寫信。
八月底,就是采珠之時。馮依依有些可惜,不能親眼看那豐收景象,心裏也想念那邊的人。
辛城安定下來,運河之事也是順利,也不知關語堂有沒有再出船?
。
中書侍郎府。
婁夫人走進書房,眼神示意跟在身後的婢子,後者將茶盞輕放於書案一角。
“娘。”婁詔從書架處走回,手裏捏著一卷書。
婁夫人應了聲,走去牆邊椅子上坐下,臉上明顯帶著生氣:“真能沉住氣,南下時,還對我說什麼有人選。你知道她還在,偏不說出來?”
婁詔放下書冊,坐上一桌之隔的椅子:“她不想讓人知道。”
“她不想?”婁夫人搖搖頭,眼神無奈,“所以你說說,現在怎麼樣了?她為何不回來?”
婁詔無言以對,當初重逢時,他的確心情複雜。
一方麵想留住馮依依,用了強硬手段;一方麵覺得她不在意他,明明可以找他,可她偏偏自己藏了兩年,還與人成親有了孩子。
她是他的妻,讓他心中如何釋懷?
因此後頭局麵越來越亂,直到他真的發覺,她不願回頭。
“是我不懂。”婁詔認下這責任。
婁夫人張張嘴,被氣得笑了聲:“喜歡,就去搶回來。厚著臉皮纏她,把心裏想的跟她說。我可知道,惦記她的可不少。”
婁詔手落在桌沿,眼簾微垂。
他從未想到,這樣的話會從婁夫人口中說出,可是的確有道理。
婁夫人見婁詔不語,想是人聽進去了。
“仲秋節了,到時候擺個供台拜祭一下你父母。還需要什麼,我幫你準備。”婁夫人說起來此的另一件要事。
婁詔臉色沉靜,無波無瀾:“謝謝娘。”
婁夫人低下頭,掩住眼中悲傷:“娘挺感謝上蒼,讓你代替詔兒在我身邊十幾年,他生來命苦,疾病纏身,其實走了也算解脫……”
“娘?”婁詔喚了一聲,“我以後會一直守護婁家。”
婁夫人哽咽出聲,抬起手捂住嘴角,壓抑著對親生子的思念:“娘知道。”
婁家長子打生下來就體弱,郎中斷言活不過十歲。她不信,千方百計想辦法,要留住孩子。可是孩子一日日的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