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裝束不出奇,出奇在周圍的環境。這本來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時節,太陽破雲而出,金光遍灑滿山,黑色非但不會成為藏匿行蹤的保護傘,反而更顯出幾分突兀顯眼。
若常人如此穿著,一定會顯出其滑稽可笑、腦袋死板,就算手中拿著一柄又尖又利的長劍,也難以刺殺世間任何一個人。
但這般常識落到這個人身上,卻招致全然顛覆。
因為他的渾身上下都沒有沾染一絲絲陽光,因為他根本就是躲藏在影子之中。在他出手之前,沒有人能夠發現他,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預料到影子之中會有生命體。
——甚至直到這出劍的一刻,此人仍有半截身子融入無情的影子之中,兩者連接的輪廓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圓融,達到無分彼此、融為一體的奇妙狀態。
他像是個由影子塑造出的異妖。
這是妖怪的突襲。
無情是人,當然擋不住這妖怪般的突襲。若無意外,他將成為這突襲的影子百年人生中無數個犧牲品中的一個,當然也會是其中比較出挑的一個。
幸好這世間還有兩樣東西能夠降服妖怪。
當這突如其來的一劍距離無情的背心尚有三寸的時候,一道掌力和一道指力同時到來,從左從右,一並擊向中間的一柄劍。
掌當然是李忘塵所發出的“捏成輪轉金剛伏魔圈”。
指是老林禪師雷陣雨當年仰仗行走天下的“哀神指”。
三者同時陷入無情的第六識中,比平日慢上許多,尤其以李忘塵最為不堪,而其餘兩人則隻稍微慢上數成。
兩大強招襲來,可襲來的劍尖卻猛然一抖,好似從一柄死物的劍變成了一條活著的毒蛇,鋼鐵鍛造的寒冷兵刃有了生機,也有了變化。
劍光一閃,迸射出無數似利針刺膚的細碎氣勁,宛若狂風驟雨忽至,真劍則隱藏其中,成為無數光點中的一份子,繞過了兩人攔截的力量,仍然是直刺無情的眉心,要將這根本算不得武林中人卻又名震武林的四大名捕之首給刺死。
這一劍的變化令李忘塵措手不及,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矛盾感,視線所能感知到的光影與實際所感知到的劍氣有所差異,令他捉摸不透對方的攻勢。先天神力所給予的六識通感竟然也被瞞過,這一招變化無常,幻惑美麗,若對他使出,他將大感恐懼莫名、坐以待斃。
刹那間,李忘塵的掌力一緊,難以捕捉虛實,已經徹底落空。
他跟不上對方變化,哀神指卻不似他一般沒用,幻惑致命如細雨般的劍氣被哀神指一迫再一震,強烈的力量以整體方式擠壓,將其中虛假不實的劍氣全滅,進而將一道筆直的真劍凸顯出來。
哀神指進而一撞,卻給那真劍震散,真劍氣力微微受挫,但仍是長驅直入,往無情戳去。
好消息是襲擊者的劍法再無任何繁複變化,軌跡清晰可見。
壞消息是真劍有不輸於哀神指的真力,並未被這一擊擊退。
一個臉上不住變色,又紅又黃又綠,好似川劇變臉般的老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出現在無情的身側,此時因這招碰撞,忍不住後退一步,失聲道,“幻影劍法!”
他當然就是老林禪師雷陣雨。
雷陣雨滿頭是汗,他沒有料到,自己守株待兔的一手,居然最多也隻能撲滅對方的半招。對方的武功和他相差不大,但這不大的部分卻又無比明顯,難以逾越。
這絕對是小三合中極為圓融純熟的境地。
而對方的劍法,更令他想到了一個在百年前的傳說中已死去的人物。
在這緊要關頭,無情居然從頭到尾瞪大雙眼,臨危不亂,始終直視來者。或許連三人中武功最高的老林禪師也力有未逮,但是無情沒有放棄,他甚至還在這最終關頭,努力催發自己的第六識,進行或許根本上改變不了結果但一定會起到效果的重力場束縛。
因為他相信李忘塵。
在這最後關頭,無情相信的是李忘塵,而非老林禪師雷陣雨。
就算是諸葛正我,也不可避免受到他第六識的作用,雖然那作用微弱無比,卻終究是一種削弱。但要說世上是否有能夠超脫他第六識的,不將其視作削弱,根本不受其影響的,還真有一個。
——那就是李忘塵的“人間行走”。
無情的第六識無分敵友,有時候貿然使用,反而令己方受到損傷。但若友方天然免疫這一招,他便大可放心自如的使用第六識,盡情去削弱敵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李忘塵有不言自明的配合。
所以,即使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個呼吸,一個彈指,一個刹那,他也絕對、絕對、絕對要掙紮。
他絕不可能束手就擒。
而李忘塵當然沒有辜負他!
就在這危急關頭,李忘塵的身後忽然跳出一道光影,光影持刀而動,刀光綺麗,刀影異紅,當他和老林禪師同時沒有氣力的時候,當那黑衣人影刺殺的力量也受到哀神指和無情削弱的時候,這刀光卻顯現出一種他人所並沒有的自如感。
拜托了,另一個我!
……
元十三限。
本名元限,因他矢誌殺死諸葛而練成了十三種驚世武功,江湖中人給予他“元十三限”的外號,意在指他所練成的每一種武功,都是敵人的一種大限。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武功可以成為敵人的大限,時運不濟、懷才不遇卻成了他的大限。
不過不管如何,元十三限這個名字,闡述了他的此前所有人生。
這等若是一個榫頭。
一個結。
一個從迷夢之中醒來的提示器。
而此時此刻,十三個元限一同大喝,“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