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除夕，趙知來在明末過的第一個年，過年了，總要讓大家高興一下。
於是趙知來給全部安州城民派發過年福利。
每人十斤糧食、一袋五斤鹽和五斤凍豬油，全都裝在布袋子裏麵，城民拎上就走，很方便。
因為是兩三千人份量，就安排在衙門前麵，進行物資發放。
大年三十一早，太陽還沒冒頭，天也才微微亮，章行誌就拖兒帶女，出門去了。
章行誌現在已經是刑房司吏。
而幾個月前，他還是一位落魄的讀書人，從韃子刀下逃過一劫，運氣算是非同一般。
更讓人羨慕的是妻子和兒女居然都活了下來。
所以，章行誌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
但他仍然心有餘悸，忘不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還記得八月那幾日，一家人躲在地窖，惶恐不安。
到最後，實在是待不下去，他才爬了出來，看了一眼。
那一眼讓他終身難忘。
倒塌的房屋，到處彌漫著燃燒的味道，殘破的屍體，經曆過慘無人道的折磨，如同牲口，隨意地丟棄在一旁……
所及之處，完全是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章行誌膽怯了，像瘋狗一樣逃回了地窖，整整一個月，一家不敢邁出一步。
吃喝拉撒全在裏麵，充滿刺鼻作嘔的氣味。
可糧食快沒有了，若不出去，妻兒都活不下去。
於是，章行誌戰勝內心不適，到廢墟裏麵，搜尋那些殘存的糧食。
總算能夠勉強度日。
隻是韃子一經離去，流匪又來肆虐這座可憐的城市，將那傷疤重新撕裂，不少城民遭遇不測。
或許，他們想不通此事，為何從韃子刀下逃得性命，卻逃不掉流匪的毒手。
後麵，安州城又發生一係列變故，讓城市滿目瘡痍。
然而，章行誌的運氣實在逆天，一次次都逃過危險。
可日子也越發艱難，孩子都餓得兩眼發昏，差點一命嗚呼。
那個時候，章行誌向上天祈禱，救一救自己一家子，他們隻想活命，隻想活下去……
想起那些悲慘的日子，章行誌整個人都變得低沉。
深冬的清早，天氣往往都寒冷刺骨，何況是小冰河時期，那風吹到臉上，像刀割一樣。
頭一天，剛剛下過大雪，到處都是積雪，厚厚一層。
章行誌隻好抱起女兒，拉著兒子，小心翼翼往前走，生怕摔傷孩子。
慢慢走，慢慢向衙門前進。
太陽終於出來了……
而章行誌又想起了那段日子，真是苦盡甘來。
等到一家子活不下去的時候，判官老爺向全城免費施粥，讓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和妻子抱頭痛哭。
他不是為了自己哭泣。
而是為了女兒，為了兒子，兩個孩子都有活下去的希望，喜極而泣。
章行誌走在路上，走著，想著，感動著，不自覺地滿含熱淚。
那些殘酷的日子，那些活不下去的日子，他心裏的苦沒處訴說，那時候，隻要有一口吃食，他都能做牛做馬。
而在這片土地上，隻有判官老爺對他好，讓他一家子活命。
所以，章行誌暗暗發誓，一定要感恩戴德，一定要忠於老爺。
太陽完全露出了身子，盡管溫度還是很低，但陽光照在身上，能感受到暖洋洋一片。
章行誌周圍是絡繹不絕的城民。
他們都帶著燦爛的笑容，穿著嶄新的棉衣，一起向同一目標走去。
偶爾遇見幾個身著老舊衣物的城民，那純粹是舍不得穿那件新棉衣，想著留到來年，等身上衣服再舊一點，再破一點，然後再換上新衣服。
老百姓就是這樣樸素的想法。
同樣的道理，老百姓很是樸素，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
章行誌知道這樣的道理，所以一天下來，對城民始終保持客氣，並謹記老爺叮囑，約束衙役行為。
忙完這裏，章行誌去了房府，準備跟大家一起，陪老爺過年……
慢慢地，天色暗了下來，房府進入節奏，開始人聲鼎沸。
竹蘭指揮著眾多婦人，忙著房府的年夜飯，偷不得半點空閑，但她卻安之若怡。
因為偶爾撇過幾眼，都是希望所在之處。
若是順著餘光望去，肯定能看見三位小娃娃在一起玩耍，而衛群就是其中之一。
毛丫、嫚嫚和衛群，讓這個世界多了一些美好，空氣都很溫馨。
可竹蘭明白這種日子得來不易。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殘破的窯洞，忘不了吃雜草、啃樹皮的日子，那是生命的掙紮。
在安洲之前，竹蘭和她兒子都快要餓死，全憑意誌撐到這裏。
她以為這裏能夠活命。
卻想不到安州是另一個地獄，比她老家更加動亂，而兒子一倒，饑餓讓她再也走不下去，似乎隻能等死。
看著兒子日漸消瘦，看著兒子氣息奄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