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如塵說:“我就是想知道一個答案。她的嫉妒產生的那麼早,可是年幼時她喊我的每一聲姐姐都是真的,對嗎?”
她清麗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笑了下,雲淡風輕說:“或者,我想知道的答案是,從來都是人控製魘,不是魘控製人,是不是?”
言卿聽完,沉默一會道:“是,誕生於自身的惡念,沒有身不由己。隻是有的人願意控製,有的人不願控製罷了。”
鏡如塵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再說話了,唇角笑笑,神情在大雪中看不明白。
她帶著言卿往霄玉殿的主殿走,跟他聊完鏡如玉,又跟他聊起了紫霄。
“你或許想不到,鏡如玉還沒成為浮花門主之前,也曾對紫霄有過惻隱之心,但他們誰都覺得對方蠢,覺得對方執迷不悟。”
“紫霄覺得鏡如玉多行不義必自斃;鏡如玉覺得他為了一群死人而活愚不可及。不過他們誰都叫不醒誰。”
鏡如塵淡淡說。
“紫霄少年時便凶名在外,嫉惡如仇,寧錯殺不放過,殺盡天下不忠不義不仁之士。直到被奸人所害,誤殺滿門,才讓他的性格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時懟刀是天兵神器,一怒血三尺,但是紫霄後麵的幾百年,我從沒見他動過怒。”
“他一生都在負碑而行。”
鏡如塵笑笑。
“可能他也在後悔吧。當初那個雨夜,推門的時候如果冷靜一點,不讓憤怒灼燒理智,是不是就能看清楚一切。”
其實早在最開始,就有人向他們證明了魘不是無藥可救的,可是當時沒人在意這段往事。
忘情宗看到的那片青楓林,漫漫長路通向回不去的故鄉。
他們隻看到鳳凰魔種後麵的秦家陰謀,看到一顆鼻尖痣引起的權力糾纏。
魘誕生於人的身體,就屬於自身,甚至都不需要去尋找平衡。
善惡黑白,愛恨得失,本就是相輔相成。
不必懼怕。畢竟強製剝離魘的後果就是這萬年的孽債。
走到一半的時候,言卿指間的魂絲突然微動,纏緊他的手指。言卿停下步伐,偏頭跟鏡如塵說:“等等,先去個地方吧。”
鏡如塵雖然詫異,但還是跟著言卿一道。他們二人都是當時修真界巔峰的人物,一路上暢行無阻。言卿來到了這裏的一個偏穀,兩座山峰挺拔陡峭,立在薄霧輕雪裏。
他沿著魂絲的指引,跟鏡如塵一起往穀中走,隨後看到了一個山洞。一個下山的山洞,裏麵的寒意已經散了很多,開始長出一些植物來。化神修士可是黑暗視物,但言卿之前和魔神兩敗俱傷,從袖中掏出一顆夜明珠來。
明珠照著青苔暗處滋生。
腳步沉沉回響在山洞內,如同歲月的回聲。
言卿聽到了惶恐的抽噎,和隔著一堵牆清晰的對話。
“現在九宗弟子都在找我,他們要把我綁起來,他們要殺了我。顏樂心現在也視我為洪水猛獸,我回不去合歡派了,我哪也去不了了,見水哥哥,救救我。”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救救我,見水哥哥,你幫我引開靈藥宗的人。瀟瀟現在身體好痛,動不了了。”
言卿繞開石壁,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一個怎麼都以為不會有交集的人。謝識衣處理秦家,邀天下共觀,如今這裏集聚了不少九宗弟子。
一牆之隔,是終於在南澤州重逢的燕見水和白瀟瀟。
靈藥宗的道袍清透如流紗,繡著草木圖紋,在風中縹緲。燕見水的容顏也絲毫未變。
他也參加了這次青雲大會,不過他是外場,跟言卿他們沒有任何交鋒。燕見水是回春派的大師兄,對醫藥多有研究,天賦也不錯,於是青雲大會後得以拜入靈藥宗。
燕見水眼神驚訝,皺眉道。
“瀟瀟,他們要找的人原來是你嗎。主殿到底發生了什麼,九宗和仙盟為什麼要抓你。”
白瀟瀟一下子撲了上去,哭得一雙兔子眼通紅:“見水哥哥,別問了,我現在好痛啊,你帶我出去吧見水哥哥。”
對於燕見水來說,他從小就把白瀟瀟當未婚妻,護他愛他好像已經成為習慣。愣了愣,還是點了下頭,扶著白瀟瀟往外走。
白瀟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想到謝應坐於霄玉殿垂眸視下時看他如看死物的眼神,一瞬間痛不欲生。他手指抓著燕見水的袖子,顫聲哽咽說:“燕卿,燕卿都是燕卿那個賤人,都是他害我。”
燕見水呆住,他到南澤州後自認和那些人的差距,閉關苦修,常年呆於洞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燕卿不是都嫁與謝應為妻了嗎,他為什麼要害你啊。”
白瀟瀟被徹底激怒,“他就是個小偷,就是個騙子!”
燕見水:“好,別哭了別哭了,好他是騙子,他怎麼了?”
白瀟瀟帶著哭腔說:“明明最該嫁給謝應的人是我。”
燕見水張了張唇,咽下了嘴裏的話。
……可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妻啊。
鏡如塵目睹這一切微微愣住。
她身為浮花門主之女,從小身份尊貴,後麵哪怕失去也是被飛羽保護得無憂無慮,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景。
言卿見這一切,意味不明地笑笑,他舉著夜明燈,像是回春派剛醒看這混亂狗血的鬧劇一樣。
燕見水帶著重傷的白瀟瀟離開此地,甚至幫他打掩護欺騙同山洞內的靈藥宗長老。
後麵在出山洞前,又遇上了同樣在此搜尋的合歡派弟子。顏樂心知曉白瀟瀟是魔種後,想到那些床事惡心地快吐了。沒了忘川之靈,白瀟瀟身上對男人的“蠱”消失得一幹二淨。他見到燕見水和白瀟瀟,臉上露出一個扭曲的笑來。
“啊啊啊見水哥哥,殺了他!”
白瀟瀟恐懼地躲在燕見水後麵,指使著燕見水殺人,但顏樂心畢竟是合歡宮少宮主,哪是一個天資愚鈍的修士可以對抗的,他輕而易舉製服了燕見水,然後陰沉地盯著白瀟瀟:“賤人,你想跑去哪裏啊?”
白瀟瀟連連後退。
燕見水見此豁出命去攔住顏樂心:“瀟瀟,你快跑!”
白瀟瀟含淚,無視為他七竅流血的燕見水,直接頭也不回往外跑。
外麵是一片曠野,風雪茫茫,把飛鳥都隔絕,曠野盡頭是一座懸崖。
白瀟瀟退無可退,站在懸崖邊,話都說不出來了。燕見水趁顏樂心輕敵,用了些南澤州名門弟子不屑於用的陰損招數,暫時將他製服,然後捂住胸口,去找白瀟瀟,看到白瀟瀟一個人在雪中瑟瑟發抖,燕見水吃力地走過去:“瀟瀟,你沒事吧。”
白瀟瀟回望他,眼裏灰白絕望,好似受了全天下的辜負,委屈得不行,他說:“見水哥哥,幫幫我,我想活下去。”
燕見水:“瀟瀟……”
白瀟瀟焦急地說:“你幫我引開他們好不好,見水哥哥。”
燕見水:“瀟瀟,你要我做什麼?”
白瀟瀟說:“我給你喝我的血,你換上我的衣服,幫我引開他們。”
“好。”
但是這冰天雪地的霄玉殿,所謂引開,就是親手把換好衣服有了氣息的燕見水推下懸崖。
“瀟瀟?!”燕見水錯愕地抬頭,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伸手攀住了邊緣。
白瀟瀟眼中碧綠一片,憤憤踩著他的手,跟瘋魔一樣哭著說:“見水哥哥,你不是愛我嘛,救救我吧。你讓我活下去好不好?”
他現在整個人都處於癲狂的狀態,眼睛變綠的瞬間,白瀟瀟忽然察覺什麼東西,銳利地鑽入眉心。
他慘叫一聲,跪在雪地中,抬頭,逆著光影看著不遠處一男一女。
言卿牽動著手中的魂絲,墨發飛揚。
表情和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謝應一模一樣。
倏地一下,白瀟瀟的眼淚就下來了。
言卿一步一步逼近。
白瀟瀟失魂落魄在地上,到死都還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先來的,你憑什麼後來居上,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言卿認認真真看著白瀟瀟,他算是知道謝識衣為什麼上輩子什麼都不用做,白瀟瀟都能作繭自縛自尋死路了。
他的愛情或許真心實意沒占多少。虛榮,驚豔,貪婪,不甘,占了九成。
“我不知道什麼呢?”言卿俯下身,像是第一次認真看他,輕聲道:“我是不知道他四歲的仲春狩獵?還是不知道驚鴻十五年的春水桃花?”
白瀟瀟愣住,錯愕地看著他。
言卿望著他有點出神:“白瀟瀟,你一直以救命恩人在他麵前自居,為當初的一點恩惠沾沾自喜,自以為見過他最落魄的樣子最了解他。”
他輕輕一笑。
“白瀟瀟,我上輩子要是能有你一點想象力就好了。。”
白瀟瀟表情僵裂,臉色煞白:“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