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芬沒追上老伴,卻遇到了跌跌絆絆迎麵走來的女兒田曉雅。曉雅手中牽著嘴唇凍得青紫的女兒楊麗麗。
他看到女兒頭發零亂,渾身汙漬,外孫女凍得索索發抖,悲從中來,傷心地哭起來。
“我沒留住他!”她說:“你爸爸這條老牛,我從來就勒不住他!”
“媽媽,”女幾又同情,又理解,又無力地低語:“我知道。我爸爸是咋樣的人,我知道,您攔不住他。女兒也想到,這不,我把麗麗也帶過來了。麗麗她奶奶已經回老家一個星期了……那裏也遭到雪災,所以……”
“所以,你把麗麗交給我看管,是嗎?”母親打斷了女兒,心事重重,心情沉重地說:“你要去追你爸,是不是?你弟弟來電沒有?唉,這孩子,也不來個電,打他又總是占線或無法接通,他怎麼就不理解為娘的心呢?
“現在,你老爸去了,你也要去,唉,罷了罷了,去吧,你們都去吧……我的心都快操碎了。”
“媽媽,是的。”女兒本就白淨的臉愈加透出疲倦的蒼白,烏黑的眸子裏,盛著痛楚和不安。“您知道,爸爸是青蛙被牛踩著——渾身都是毛病。況且,年紀又已不輕,做女兒的又怎能視而不見,知而不管呢?”
回到家裏,曉雅為女兒撲去身上的雪花,宋婉芬為曉雅拍打著身上的積雪,又端出一盆熱水,取來毛巾和香皂。
“曉雅,你和麗麗先洗把熱水臉,暖和一下,我去給你們煮早餐。”
“不用忙啦,媽媽。”曉雅感覺到母親的關懷,無比溫暖。“我和麗麗都已吃過早啦。您就歇會吧。就算我們真的需要,也會自己照顧自己。您這麼大年紀,身體又不太好,都辛苦一輩子了,總想著別人,也不會為自己著想一下。”
“這沒什麼,都習慣了。”母親聽女兒明是數落自己,實則是關心,心裏甜甜的。“隻要你們能常回家看看,娘就再辛苦些,心理也是樂滋的。再說,我這身體就需要多活動活動,要真閑下來,就是好好的也要給憋出病來。”
田曉雅無奈地搖搖頭。
“唉,您們這一代的老人家,都一個樣子。每天手不停腳不止地做著事,反倒是樂嗬嗬的。一旦閑下來,就象坐牢似的難受,還這點兒不痛那點兒痛呢。現在的年輕人呀,可就不一樣咯,巴不得幹三天活閑上五天,那才叫舒服呢。”
宋婉芬帶著心中的隱痛,帶著虔誠,來到家堂前,焚香添油,對豎寫著“天地國親君位”的家堂,一拜再拜。接著她雙膝著地,磕下頭去,口中念念有詞,反複祈禱:
“天上的玉皇大地,太上老君,西方的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請你們來受香火,祈求您們保福保佑我家老田,兒子田國強,在外順順利利,逢凶化吉,好人相交,惡人遠離,保佑我們一家大小,平平安安。田氏門中的列祖列宗,也請您們來受香火,保佑您們的子孫,順順利利出門平平安安回家。大事小事,請您們順手遮攔……每逢初一十五,逄年過節,燒錢化紙給您們,漿水糧飯潑給您們……”
祈禱畢,宋婉芬吃力地半天爬起來,又對著家拜了幾拜,才小心翼翼的倒退著出來,心有所慰地離開。
與此同時,田曉雅對著牆壁上的鏡子,梳理著有些零亂的秀發,擦拭著臉上的汙漬。不經意間,發現了桌麵上有老爸的留言。她的心髒即刻快速地跳了起來。她的手抖索地拿起信箋,隻見上麵寫著:
曉雅,我的女兒:
當你看到留言時,我已在去小箐村的路上了。‘那家人’的故事,原本是要對你和你母親說的,但由於你久久未到,我隻好單獨對你母親說了。麵對百姓受災,麵對已知的那家人,我實在做不到為了自己的安危而無動於衷!
花木蘭的故事,老爸懂。可老爸不怕身體的的痛苦,卻怕靈魂的煎熬。若讓老爸空守屋裏,枯等著你這花木蘭的消息,這比死還難受。
老爸知道,你的一片孝心,日月可鑒!可感可觸。感謝上蒼,賜給我如此乖巧孝順的女兒……
老爸也知道,我對你和弟弟的一片愛心,卻常常被嚴肅、嚴格、甚至是嚴厲的苦衣包裹著,讓你們感受到的隻有苦澀,隻有下咽時的惡心和厭惡,嚐不到一點點滋潤和甜蜜……哦,老爸實在是一個最低劣的藥商,不會把苦藥包上甜衣,而是把甜藥塗上了苦汁……這些,或許也就是老爸的悲哀!
或者是,人之將老,其言亦善;鳥之將死,其鳴亦哀。老爸如此的低言溫語,似乎還是第一次。
一切的苦藥,一片的苦心,化為一句話:踏踏實實做事,坦坦蕩蕩做人,做一個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國,無愧於祖宗,無愧於父老鄉親的人。
“哦,爸爸!”曉雅被老父的語言感動著,震撼著,感情的浪花宛如大海中的波濤,此起被伏,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她的心。那張美麗、潔白得似雪的瓜子臉,也起起伏伏地變化著。她不自禁地低語:“您給我和弟弟的苦衣浪藥,固然是苦,可您在製造它的時候,何償不是滿心都注滿了苦膽汁呢。可‘人之將老,其言亦善’,究近是何意呢?哦,老爸,您可千萬要保重呐!您可別嚇我們,尤其是媽媽,她已經是很脆弱,實在是經不起的。”
曉雅強抑著感情波濤,繼續看留言。一雙美目中,卻不住的流下了串串晶瑩的淚珠。
“曉雅,我的女兒,為了老爸,為了您母親和麗麗,也為了弟弟,你可千萬別造追上來,你隻要照看好家,照看好媽媽,就是對老爸最大的孝順了。老爸求你,做老爸的乖女兒……我可憐的女兒,你那單薄得令人憂心的雙肩,卻要承載看兩家三代人的悲喜憂愁……可你是我田剛的女兒,血管裏流著我田剛的血,在任何困難與辦法的戰爭中,總是困難要低頭的。好了,災情緊急,時不我待,就此擱筆!
世界上最低劣的製藥商爸爸
零八年二月八日
田曉雅看完留言,早已是淚沾花容,珠滾玉腮,泣不成聲了。
“女兒,你怎麼啦?!”祈禱已畢的宋婉芬,看到女兒一副淚如雨下的樣子,又是驚,又是痛。
“爸爸他…有留言。”
“都說些啥?讓你傷心成這個樣子。”
“媽媽,您別再問啦!”曉雅飲泣的說:“爸爸的話讓我好感動,好憂心,好難過。我還真沒讀懂爸爸這本書呀!”
宋婉芬的心算是疼上加疼了。女兒獨往,她不放心,可老伴他已獨往,她的心在陣陣抽痛。
看著母親和外婆焦急憂心的樣子,乖巧的麗麗張著雙水靈靈清澈透明的大眼晴,一會兒看看母親,一會兒看看外婆,用純真而稚氣的聲音說:
“外婆,麗麗會乖的,麗麗不哭,不哭著找媽媽。”說到最後,說“不哭”的麗麗已經哭起來了。
“哎喲,心肝,外婆知道你乖,不哭,啊?不哭,你是乖孩子,很聽話的。”叫麗麗不哭的外婆,也已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