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離開家的路是那麼難,現在回家的路更加難。魯承祖抹去一把汗,長歎了一口氣,他現在最後悔的是把一棄帶上這條死亡之路。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隻是自己這唯一的侄子,他年輕的生命才剛剛有點絢麗的色彩,卻要溶入這片刺目的血紅之中。他現在能做些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也許可以期盼,期盼奇跡的再次出現。他定定地看著“陽魚眼”的魚尾部,那裏的銅鏡也在溶化,但並沒有出現當年那樣可脫出的缺口,很明顯,坎子麵沒有破。他知道,照這樣溶化下去,那缺口遲早會出現。但他們肯定是等不到了,就算能等到,那混合了銅汁的熱流也早就把那魚尾處覆蓋,無法過去了。
“要是現在那裏能破開就好了”魯承祖自言自語的說道。
魯一棄把背心處被“百歲嬰”撕破了大洞的棉襖脫下,是由於他已經熱得不行,也是由於要給獨眼的背部墊點東西,不然獨眼就要被烤焦了。他聽到了大伯的話,他順著大伯的目光望去,那裏是陽魚的魚尾部。他又看了一下地麵上流淌的火紅熱流和熔滴的銅汁,這些還沒有完全覆蓋整個“陽魚眼”,他們還有途徑到達那裏。
“那裏真可以出去?”魯一棄邊把獨眼拉起邊問道,他知道如果不抓緊時間,那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啦。
“我當年就是從相同方位的缺口逃出去的,可現在那裏沒有缺口。”魯承祖沉重的說道。
“這麼說,那裏應該有條活路,至少也是個薄弱處,也許可以炸開它。”魯一棄不太習慣說坎子行的切口,其實活路叫缺兒,薄弱處叫空兒。
邊說著話,魯一棄邊把獨眼背在身上,現在的情形真是不能有一點耽擱了。
他們開始向魚尾處移動,魯一棄背著獨眼。魯承祖一手拄著自己的鐵鏨,一手撐著獨眼的“雨金剛”。他們盡可能快地移動,因為通往那裏的路徑就要被熱流覆蓋了,因為腳下的地麵已經燙得站不住腳了。
路走了一半,魯一棄忽然站住了,他回頭,雙眼望著大伯,很鎮定也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還回家嗎?”
魯承祖愣住了,現在這個節骨眼還問這樣的問題,這個自己養大的侄子在這一天裏給了他太大的驚異和不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隻好反問了一句:“還能回嗎?”
魯一棄背著獨眼往回走,他們回到原來呆的地方。魯承祖跟在後麵,他不知道一棄要幹什麼,但他知道必須跟著他走。通往魚尾的所有路徑漸漸被翻騰的熱流和滴淌的銅汁覆蓋,他們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逃出的機會。
魯一棄重新把獨眼放下,從大伯手中拿過“雨金剛”把它撐好,擋在獨眼身前。他示意大伯也躲到“雨金剛”的背後。魯承祖有些艱難的蹲下身子,渾身的疼痛和灼人的熱浪讓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魯一棄站在東南方向的一塊銅鏡麵前。他掏出手槍,裝滿子彈,但他並沒有開槍,而是盯住那麵鏡子,仿佛在欣賞鏡子中自己的身影。魯承祖和獨眼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們有些著急,熱流已經相距不遠,地麵更是燙如烤板,獨眼貼著地麵的黑包布已經開始冒起白煙,隨時都會燃起明火。
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著急,那人是為熱流銅汁流淌得不夠快而著急。他同樣不清楚魯一棄要幹什麼,但已經有四個“百歲嬰”按他的意思守候在那塊銅鏡背後,隨時可以殺出。
魯一棄舉起槍,忽然側身跑動,非常快速。跑動的方向是東北方向。
槍響了,他一邊跑一邊開槍。子彈射中東北角的一塊銅鏡,這銅鏡曾經有“百歲嬰”進出過,就算不是缺兒,也至少是個空兒。所謂空兒其實就是坎麵兒暗藏扣子的地方,也包括扣子撒出通道中的微小空檔,以及扣子發揮作用的邊緣區域。魯一棄剛才站在東南方的銅鏡前,這銅鏡就是個空兒,現在他槍擊的銅鏡也是個空。這就像技擊招法一樣,花式越多,漏洞也就越多;這坎麵兒中的扣子越多,空兒也就越多。
和剛才槍擊倒懸“百歲嬰”一樣,那銅鏡上擊穿的圓孔很整齊,沒有四散的裂紋。魯一棄跑出六步,打了六槍。六個圓孔一個接著一個,連成一個弧形,再要有兩顆子彈,那弧形就可以變成一個圓,就可以把一塊小銅鏡從大銅鏡上分離出來。
可是魯一棄槍裏沒子彈了,他也來不及裝子彈。他衝到銅鏡前麵,舉槍柄就砸。他必須快,他必須在暗藏之人沒看出意圖前完成要做的事,他必須在“百歲嬰”接到指令趕到這麵鏡子背後前做完這件事。
暗藏的人沒明白魯一棄要幹什麼,但他還是發出指令,四個“百歲嬰”也已經快速移位,到達東北的銅鏡背麵。
銅鏡上的弧形被砸得朝裏彎倒了一些,魯一棄掏出手雷,拉開保險,塞在這個彎道的弧形空隙中。暗藏的人明白了魯一棄的意圖,可是他不知道用怎樣的指令讓“百歲嬰”把那冒煙的圓黑東西弄走。
手雷爆炸了,就在魯一棄也躲避到“雨金剛”後的一瞬間爆炸了。銅鏡的碎片如同雨點一樣四濺,爆炸的氣浪差點把“雨金剛”掀飛。魯承祖和獨眼死死抓住傘把和傘骨,“雨金剛”這才穩在那裏擋住無數的銅鏡碎片。
爆炸的氣浪剛剛平息,魯一棄就把手槍裝滿子彈衝到炸出的缺口前。缺口外倒躺著四個“百歲嬰”在掙紮、在抽搐。他們的臉上身上插滿了銅鏡的碎片,被氣浪震出鮮血從七竅中流淌出來。
魯一棄馬上趕回,背起獨眼,往缺口跑去。他們才到缺口的處。熱流和銅汁就已經把剛才停留的地方覆蓋,魯一棄的棉襖在血紅的熱浪中冒了個火苗就不見了。
那缺口不大,但很適合“百歲嬰”進出。旁邊的銅鏡背後是厚厚的磚岩,幸虧是找對地方,不然就算炸碎銅鏡還是無法脫出。
魯一棄先鑽出去,然後才能把獨眼接出來,最後是魯承祖在一棄的幫助下爬出來。魯一棄順便朝“陽魚眼”裏瞧了最後一眼,熱流和銅汁已經覆蓋了整個坎麵,中間的地麵已經溶化並向下塌陷,屋頂的銅汁如下小雨一樣滴下。這裏真的成了一個魔鬼的煉爐,惡鬼的火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