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晴打了個冷戰。爾旋定定的望著她。“故事的後一半你應該可以猜到了,我們回家來,悄悄的把情況告訴了奶奶和蘭姑,我們不敢對桑桑實話實說,怕傷了她的自尊。於是,大哥決定把她送到國外去,認為再深的愛情也禁不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何況桑桑隻有十九歲?我們兄弟兩個費了很大力氣,才給她辦出應聘護照,把她押到美國,告訴她,如果兩年之內,她還愛萬皓然,萬皓然也不變心,大家就同意他們結婚。我們回來了,一個月以後,接到一通長途電話,幸好奶奶不懂英文,我們趕到美國,桑桑已經自殺而死。她留下了一封遺書,裏麵隻有一首歌詞:《夢的衣裳》!是她生前最愛唱的一支歌。”
雅晴呆望著爾旋。“這支歌──”她慢吞吞的問:“是萬皓然寫的嗎?”
“不。是桑桑寫的。桑桑寫了,萬皓然給它譜上曲,桑桑認為這是他們合作的歌,而愛之如狂。夢娃娃!”他長歎了一聲。“做夢的年齡,夢樣的歌詞,你知道那裏麵有兩句話嗎: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日月星辰都變得黯然無光。”
“我知道。”她喃喃的說。
“也是──萬皓然告訴你的?”他尖銳的問。
“不。是我在桑桑的樂譜裏找到的。”她抬頭凝視著爾旋。“所以,你們不願意談桑桑的愛情,不願意提萬皓然,你們怕我知道──桑桑隻是單相思?”
“我們──寧願你認為桑桑是為一份值得她去死的愛情而死。”爾旋說,又輕輕的加了一句:“而且,我們一家人是多麼高傲,我們恥於承認這事實──桑桑愛上了一份虛無!”
她低下頭,沉思著,想著桑桑,想著萬皓然。想著昨夜他給她的那一耳光和他咬牙切齒吼出來的句子:
“你戲弄我,你這個混蛋!你故意站在窗子前麵,故意讓我看到你,你引誘我到這兒來等你,你卻遲遲不露麵,好不容易,你來了,你終於來了,一個冒充貨!”
她輕輕的搖了一下頭。萬皓然不是一份虛無。她想。有如此強烈的感情的男人不可能隻是一份虛無。爾旋走近她,用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問:
“你在想什麼?”她勉強的微笑了一下。
“想桑桑。”她說,閃動著睫毛。“為什麼你決定告訴我這個故事了?”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眼底又閃起那兩簇幽柔的光芒,使她怦然心動而滿懷酸楚的光芒。他輕輕取走了她手中的茶杯,把她從沙發裏拉起來,他把她攬進懷中,用胳膊輕柔的圍住了她,他很低很低,很溫柔很溫柔,很誠懇很誠懇的說:
“我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
“是什麼?”“不要再見萬皓然。”她默然片刻。“你知道昨晚隻是個偶然,”她說:“即使我要見他,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他卻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他說。
“他不會要見我的。”“不一定。”“你怕他?”她懷疑的問,輕蹙著眉梢。“怕。”他答得那麼坦白,那麼直率,竟使她的心微微一陣悸動。“為什麼?”“他能讓桑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他也能讓別的女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難道還有別的女人為他自殺過?”
“可能有。我聽說,曾經有個女孩為他住進了瘋人院。”
“你未免把他說得太神了。在我看來,他隻是個很有個性,很專橫,很男子氣,很有點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痙攣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的盯著她的眼睛。“這就是我所怕的。”“什麼?”她沒聽懂。“你對他的評語!”他低聲說:“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這樣的評語是一種恭維。”“呃?”她有些錯愕了。
“記得你昨晚說的話嗎?”他繼續盯著她。
“什麼話?”“你說,對於我沒有得到的東西,我也無從失去。”
“嗯。”她輕哼著。“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語,隻是輕輕的轉動眼珠,猶疑的望著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的心髒又怦怦的跳動起來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覺又在體內擴散了。
“他在改變你!”他說,“你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打擊有多重嗎?”“我──我──”她結舌的,吞吞吐吐的說:“我的意思隻是說,我們彼此認識的時間還太短,我們還需要時間,需要考驗……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話是真心的?我並沒得到你?”他低問。
“是。”她低答。他死死的看著她,那烏黑閃爍的眸子轉也不轉。
“好!”他終於說:“如果需要時間和考驗,我們有的是時間和考驗!我會守著你!但是──”他捏緊她的下巴:“你答應我,不再見那個人了嗎?”
“不。”她清楚的回答。“我隻能答應,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你躲開!”他說。“不。”“為什麼?”“我不躲開任何命定的東西,我不躲開挑戰,我不躲開考驗,所以我來到了你家,所以我變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萬皓然。現在,你叫我躲開他,你怕他?如果他會成為我們之間的考驗,你應該歡迎他!”
他凝視她,好半天,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老天!”他叫:“你是個又古怪,又倔強,又會折磨人的怪物!我怎麼會這麼倒楣碰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聲音:“我有三個字從沒有對任何女孩子說過,因為總覺得時機未到……”她掙脫了他,逃到門口去,翩然回頭,她巧笑嫣然:“不要說得太早,可能時機仍然未到!”她嚷著,然後加了一句:“我餓了,二哥。”
他歎了口氣,抓起桌上的西裝上衣,搖了搖頭,他眩惑的望著她。“走吧!我請你去吃……”
“除了海瓜子,什麼東西都可以!”她喊。領先衝出了房間。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有些惆悵,有些無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裏,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隻是好好的帶這個女孩出去,好好的給她吃一頓。那要命的奶奶和紀媽,好像已經喂了她一個月的海瓜子了。
他跟著她走出了房間。夢的衣裳17/309
日子平靜的滑過去,秋天來了。
夜半,不知道是幾點鍾,雅晴突然醒了過來。
她睜大眼睛,窗簾上有朦朧的白,是月光,還是曙光一時之間,她有些弄不清楚。隻看到窗簾在風中搖曳。臨睡又忘了關窗子,如果給奶奶知道,非挨一頓罵不可。秋天了,夜色涼如水!豈不是,夜色涼如水!驀然間,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過來了。側耳傾聽,她聽到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吉他聲,叮叮咚咚,泠泠朗朗,清清脆脆………如小溪的呼喚,如晨鍾的輕敲,如小鳥的啁啾,如夢兒的輕語……她側耳傾聽,然後,她從床上翻身起床。
走到窗邊,她沒開燈,隻是悄悄拉開了窗簾,對遙遠的地方凝視著。越過桑園的圍牆,她可以看到湖麵的閃光。湖的對麵,是一幢幢暗沉沉的樹影。那兒有一棵梧桐樹!她想著,琴聲似乎變得急驟了,如雨水的傾泄,如夜風的哀鳴,如瀑布的奔湍,如海浪的撲擊……她走到衣櫥邊,摸索著,找了一件套頭的長罩衫,一件家居的長袍。脫下睡衣,她換上那件罩衫,沒時間梳頭洗臉,她不要吵醒這屋子裏的人。穿了雙絨拖鞋,她無聲無息的溜出了房間,無聲無息的走下樓梯,無聲無息的穿過客廳,走出客廳那一瞬間,她聽到客廳裏那老式的掛鍾敲了五下,那麼,窗外是曙光而不是月光了。
她很快的溜出花園,打開邊門,她熟稔的沿著那屋後的小徑,往湖水的方向奔去。天色隻有蒙蒙亮,一切都是影綽綽的,晨霧在她的發際和身邊穿梭,露珠很快就浸濕了她那薄底的小拖鞋。她幾乎是奔跑著,帶著種盲目的、被催眠似的情緒,她追逐著那吉他的聲音。越走,聲音就越清晰了,那琴弦的撥動,那出神入化的音韻,那吉他特有的音色,震顫出一連串又一連串令人全心震動的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