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初,原就是一片混沌,從無到有,是個奇跡。

蔣江常把他的出生與開天辟地的壯舉聯係在一塊,因為每個鬼官都對他說,他的存在是絕無僅有的,是下不為例的。

“蔣江”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喜歡人間戲曲中出場的“鏘鏘鏘”,昭告天下他的存在、他的誕生。其它鬼官告訴過他,在人間,孩子出生是件大喜事,或敲鑼打鼓,或分發紅蛋,是有很多習俗的,可他呢?

他的存在代表了違規,代表了怪異,代表了罪孽。

他降生在地府,母親隨即因懲罰而灰飛煙滅。

對於母親,他沒有印象也不知道何為母親,沒有鬼官會教他這些,因此他也不怎麼傷心。而他的一切語言能力與學識,都是通過法術的累計而學來的,漏過了最基本的倫理常識。

千年前,當他對朝雲說出“喜歡”時,他從未考慮過有何不妥,是否對不起席德。他壓根不知道何謂“朋友妻,不可戲”,他單純地羨慕他們在生前能相愛,在死後能陪伴。

蔣江討厭被隔離的感覺,他想加入他們,況且為何三人就不能待在一起呢?他當時不明白。

等到他明白時,朝雲已為天官,席德也不再見他。

天地間,獨留下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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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七七調去明朝,是蔣江向吳鬼頭建議的;聶七七與蘇毓的相遇,也是他為了幫朝雲完成對留魂的承諾,不想卻招惹上個女鬼差。

“你不許再欺負七七,她是老娘的麻吉,老娘挺她!”說罷,聶小倩便附贈了一腳。自那時起,他就知道,此女子應是世人所描述的那種“虐待狂”。

蔣江也不是好惹的,他為了給她一點顏色看看,越發賣力地整七七,為落實理由,他還特地與吳鬼頭打了一個注定會輸的賭注。

再狠的“老娘”,他蔣江也不怕,他根本就沒有娘。

結下這梁子後,小倩便三天兩頭找他PK拳擊、腳法,誓要打得他找不著北,如此一來一往,便熟悉起來。

“小倩,你確定你真的不叫‘母夜叉’?”話音剛落,她那粉拳秀腿就駕到。

“小蔣,你完蛋了!敢叫我母夜叉!”她追著他打,他們圍著石柱繞圈。

“這可是你讓我叫的,母夜叉。”他蔣江一貫從善如流。

“蔣江!”小倩火冒三丈。

最後,他躲累了,便拖著打累了的小倩坐在地府石階上,“哎,我查過《人間百科》,‘聶小倩’是個鬼的名字,你很喜歡做鬼嗎?”

小倩橫他一眼,“多管閑事,”但還是答了,“我前世害到個人,聶小倩也害到個書生,我們是同病相憐,就借她名字用用。”

不知為何,對七七幾番詢問都難以啟齒的緣由,對他卻能說出口,可能小倩知道,他絕不會如七七般安慰她,隻會說些風涼話當玩笑。

不料蔣江卻沒開口了。

他的出生,也是他母親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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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倩最近常會去找一個討厭鬼,那個討厭鬼姓蔣名江。當七七沒空陪她,嫻淑也沒空陪她時,他就是現成的出氣筒,打發時間。

“小蔣……”她找上閣樓,空無一鬼。“蔣江?你去哪裏了?”

他平日這時辰,都是呆在這裏“發黴”的,很少見他出門。

“你今日見過鬼使小蔣嗎?”她走下閣樓,問起其它鬼使。

那鬼使一臉嘻嘻哈哈,“你不曉得嗎?小蔣又犯錯了,還是大錯,正被閻王親自提審。”小蔣經常捅婁子,在鬼官中薄有名聲。

小倩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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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沒精打采的?”小蔣問小倩,她成日在交界處的石凳上發呆。

小倩看向他的警示環,長歎一口氣,“我好怕七七會因為蘇毓魂飛魄散哦。”

“魂飛魄散不好嗎?”他勾起唇角,“在地府,魂飛魄散不就代表人間的死亡,在一個地方消失、終結。”

他就很想嚐試死亡的滋味。

“當然不好!”她很嚴肅地說,“擔心她的人都會傷心難過的。”

“你擔心她麼?”他這麼問著,努力掩飾羨慕。他羨慕生前死後都能讓人掛念的人,多幸運!

“當然,她是我的好朋友。”小倩難得敏感到察覺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我也會擔心你的。”

“真的?”小蔣又高興起來。

“你的警示環,可別讓它變紅。”

她不知曉,小蔣所要的,正是形神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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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不存在無緣無故的生,無主無宿的魂。

他曾是灰飛煙滅了的魂,被困在天府的天獄中。某一日,一個母親在地府生下她的孩兒,這孩子沒有前生,沒有因緣,於是天府將他的魂魄釋放,重投在這孩子身上。而那母親的魂,作為交換,灰飛煙滅後被困在天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