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十五年夏。
六月方至、非年非節,東陽府卻早早掛起了滿街彩燈,一入夜,便把府城照的亮彩輝煌。這種大手筆顯然不是出自知府衙門,對府台大人來說,民脂民膏也不可能這樣揮霍,老百姓嘛,晚上在家睡媳婦打孩子便是,沒的上街瞎逛什麼?
整個東陽府,有財力搞出這番花樣的人,除了城東的李老爺外不做第二人想。隻因六月初九是他五十壽辰,半百之年,大肆慶賀一番總是少不了的。
李老爺大名李當忍,少年時外出打拚,走南闖北二十餘年,不止掙下了如今偌大家業、更結交了不少好朋友,其中身體好的,大多親自趕來為舊友賀壽,這些人自是留宿李府之中、每日裏由李老爺陪著遊山玩水;有那經不住奔波、或抽不開身的,也都派了家人子侄攜賀禮前來,府裏住不下,便把客人安置在城中最豪華的一品樓,一切吃住花銷全算李府頭上。
總之一句話,李家待客之道,端的稱得上“講究”二字。
六月初七這天、臨李當忍壽宴僅餘一日,此際已少有外地賓客拜訪。一名少女徘徊在李府門外,一會兒瞅瞅那闊氣的朱紅大門、一會兒又眼巴巴看向街道盡頭,似是在期待著什麼,過了半晌,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
“小祖宗,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少女苦著臉來回踱步,一個轉身,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中年男子,卻把她嚇了一跳,“誰……啊,賀管家!”
來人一襲灰衫、身材瘦高,正是李府大管家賀永年。此人號稱李老爺身邊頭號狗腿,辦事周到、心思又細,因此深得家主信任。也是因為他禦下太嚴,下人進府不出半月、必定被他尋到由頭‘立規矩’,因此家丁們都十分怕他。
“風鈴……”
賀管家耷拉著眼皮,慢條斯理道:“老爺月月支出大筆例銀給你們,可是讓你在這裏遊手好閑的麼?”
“不,當然不是!”
名叫風鈴的少女小臉一癟,連忙擺手。
“嗯,家宅雖大、下人雖多,卻人人都有分內事要做……”
賀管家眯起了眼,似笑非笑道:“你且告訴我,身為伺候少爺的丫環,你的分內事是什麼?”
“當然是伺候少爺……”
風鈴欲哭無淚的回答。
“既如此,少爺人呢?你伺候他到哪裏去了?”
耳聽賀管家的聲音愈發不善,風鈴想起他那柄讓所有下人都聞風喪膽的‘府規’,忍不住打個寒顫,當即選擇實話實說:
“少爺……少爺一大早就嚷著要出去玩,我知道他正被禁足,於是便勸他說,‘老爺馬上要過大壽,你可千萬別再惹他生氣啦,就安生在房裏溫書吧!’可他不聽呀,硬要往外走。我去拽他,可力氣沒他大……”
“他不聽,你就該及時告知我;如果我的話他也不肯聽,我就會及時告知老爺;若是老爺的話他也不肯聽……”
賀管家摩擦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說道:“……那便請出‘家法’應付,他總該會聽的,對不對?你這般好心替他隱瞞,倘若少爺又在外麵惹出什麼亂子,你可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府規’與‘家法’,並稱賀管家手中兩大法寶,乃是兩根百年老藤所製,前者刻有‘忠心不二’四字,專門毆打犯了錯的下人;後者則刻‘禮義廉恥’四字,隻用在姓李的主家人身上。如今李老爺膝下隻有一子,他原配已逝、也並未續弦或納妾,因此這‘家法’也可說專為李家公子一人而設。
“賀管家,您別嚇唬我……”
風鈴紅著眼睛、泫然欲泣,“這事不怨少爺,都是風鈴不好,是風鈴沒看住少爺……”
“少在這裏哭哭啼啼,看了叫人厭煩。”
賀管家一臉厭惡的擺了擺手,“少爺出府,你雖勸不住,卻為何不跟在他身邊?他玩性太大,若是沒有旁人時刻警醒著,恐怕等老爺壽席都開了還不知歸家呐。到時誰去給老爺磕頭祝壽啊?是你去還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