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散(2 / 3)

方子易怒氣勃發,激動道:“你呢?先是把他一幹好友勸走、現下又要遣散他的家丁,賀永年啊賀永年,老朽在府上住了幾天,眼見當忍對你是如何信任,可你竟如此忘恩負義!簡直……簡直不配為人!”

方子易罵的難聽,賀管家卻不還嘴、隻是靜靜聽著。待他罵完了,才輕聲說道:“文揚伯,沒能保下老爺和少爺,實在不是您的錯。您……已經盡力了。”

真的,已經盡力了。

話聲很輕,卻如一記大錘敲中方子易心門,他再也說不出話,突然間老淚縱橫。

一眾家丁見此事再無轉機,沉默片刻,開始一個個往外走去。風鈴尖叫一聲,哭道:“你們幹什麼去!誰也不許走,不是說好要一起等老爺和少爺回家嗎!你們……你們這幫騙子!”

沒人理會她的叫喊,賀管家冷眼看了風鈴一眼,淡淡道:“我已說了,明日此時,誰若還賴著不走,就別怪我對他不客氣。”

“大壞蛋,誰理你!”

風鈴反身跑出涼亭,突然轉身,大聲道:“我死都不會走的,我要藏起來,叫你找不著我!賀管家,我……我不怕你了!”

說完,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賀管家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輕輕歎了口氣。

“賀永年,”

四下再無旁人,方子易擦幹老淚,總算平複了心神,“請你實話告訴老朽,你之所以這般做法,是不是因為……”他聲音略顫、對自己將要說出的話感到懼怕,“是不是因為,你知道厲昶和那劉知府其實並未誣陷?”

賀管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方子易,後者催促道:“快說!當忍是不是真做過私通巫族的事,說!”

“文揚伯,我家老爺是何品行、您再清楚不過,何必非要刨根問底呢。”

賀管家平靜說道,方子易聽了,心中霎時間一片雪亮。

“唉……”

方子易仰天長歎,過了良久,才再次開口,“他這個人,天生就是豪傑的性子,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與之結交。可是……可是他膽子也太大了些……”

“文揚伯,趁著天色未晚,這便啟程回奉州吧。”

賀管家溫聲勸道:“山高路遠,若您離鄉太久,我家老爺也會憂心的。”

“我能走麼?”

方子易搖頭苦笑,“當忍落進雷部之手,恐怕凶多吉少。就算幫不了他,咱們總得想想法子、至少保住我那醒獅侄兒……那可是李家唯一的骨血啊!”

“您老繼續留在東陽府也於事無補,隻會無端把自己牽連進去。”

賀管家目光炯炯,輕聲道:“我家老爺一生正值、行事從來對得起天地良心,文揚伯,您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哦?難道你心中有什麼主意?!”

方子易聽他話音有異,忙追問:“賀管家若有辦法就趕緊說吧,也好叫老朽一同參詳參詳,看看是否可行!”

賀管家神色漠然道:“這天下間,肯為知己者死的,絕不止您文揚伯一人。”

“你……”

方子易老臉一震,半晌,顫聲道:“你千萬……千萬別做傻事,眼下他們尚未定罪,事情未必沒有回轉餘地,倘若……倘若……”

“文揚伯想到哪裏去了,我形隻影單,就算想做些什麼,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賀管家歎了口氣,神情頗為疲憊,“別說這許多了,若您不想再給我家老爺多添麻煩,便請即刻離開東陽府。”

逐客令下達、言辭再無絲毫婉轉,方子易心知多說無益,隻好喚來隨從,收拾行囊、備車返鄉。

“賀先生,老朽一把年紀,名有了、福也享盡,早把生死看淡。無奈此身牽連甚多、難免束手束腳,接下來的擔子,恐怕隻能由你來抗。”

臨走前,方子易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把自己送至門外的賀管家,“謹記,如今天下太平,歪路是走不通的。若要救人,還是應從明麵上多想辦法。賀先生,老朽言盡於此,告辭。”

以方子易的身份名望,竟用‘先生’二字稱呼區區一介管家,已算是十二分尊重。賀永年一揖到底,直起身,目送方家車馬消失於街道盡頭,然後反身回府。

在他身邊,不時有提著大包小包的家丁匆匆走過,這些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有的帶著憤怒、有的透出不解,也有人躲躲閃閃、不敢抬頭,想必行禮收拾的匆忙、不小心把主人家的東西打包了些,那也情有可原。

賀永年對此視若無睹,一路來到李當忍臥房,蹲下身,把手伸到床板內側,收回手時,掌中已多了一根土黃色的、僅有一指長短的陶笛。賀永年把小小笛子握在手中,走出主人臥房,再次回到後園涼亭,然後靜靜坐下。

在他腳邊,有一團皺巴巴的廢紙,上麵隱隱有字透出。

若在平時,府中哪裏掉了紙屑、哪裏落了果皮,但凡給賀大管家瞧在眼裏,值守打掃的下人必定少不了一頓斥責。此時垃圾就在腳邊,賀永年卻找不到人怪罪,倒不是因為府中下人早走的七七八八,而是因為那團廢紙,正是賀永年自己丟棄的。至於紙上寫的文字,他當然也早已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