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虞謠環顧四周,目光很快落在殿中唯一一個毫無反應的男子身上。

他跪在殿中,背對著她。一身銀緞直裾稱得上華貴,整個人卻氣力不支,撐著地的雙手好似已用了渾身的力氣,但身子還是壓得很低。

這大概就是那位席貴君了。

她壓著心驚,睃了眼左右:“都退下。”

宮正司差來的幾人即刻告退,和貴君也一揖:“臣侍告退。”

短短片刻之間,殿中空下了大半。禦前宮人們在她身後靜默而立,素冠小心地打量她的神情,唯那哭得滿臉淚痕的宮侍顧不上,膝行上前,焦灼地扶住席貴君:“貴君,貴君……陛下來了,貴君別失了禮數……”

席貴君抬了抬頭,但沒有別的反應。

虞謠在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覺得他似乎不是不想理人而是已無力反應,便又啟唇:“不妨事,扶他去歇息吧。”

語畢,她先一步走進寢殿。禦前宮人們見狀,忙七手八腳地上前扶起席貴君,卻很是費了些力氣才將他挪進殿去。

虞謠坐在茶榻上一語不發地看著他,他好似醒著,睜著眼睛,卻整個人都委頓不堪,連抬一下頭的力氣都沒有,更做不出旁的反應。

就像冬日裏失去生機的枯枝,輕輕一折就要斷了。

可縱是如此,宮人們將他攙進殿後,還是很默契地折到了虞謠跟前。

虞謠一時失神,待反應過來,他已被押跪在跟前。

這對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的虞謠而言實在難以接受,她一時直想躲,好歹克製住了,忙道:“扶上床歇著。”

話音未落,她就覺素冠不自禁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才繼續與手下的宮人忙碌起來,再度七手八腳地將人扶起。

虞謠視線一轉,忽而注意到不遠處的炭盆。

身為貴君,房中所用器物都以金製,色澤明亮,可裏麵卻連一塊炭也沒有,甚至見不到一丁點炭灰,幹淨得近乎嶄新。

虞謠心覺有異,皺了皺眉,簡短吩咐:“添上炭火。”

說罷她站起身走向拔步床,離得還有四五步遠時,剛幫席貴君躺好的禦前宮人們有所察覺,不約而同地退向兩旁。席貴君身邊的那個宮侍卻猶如驚弓之鳥般撲了過來:“陛下!”

他擋住虞謠,咚地一聲,重重叩首:“奴鬥膽,求陛下有什麼話……容後再問吧!”

虞謠看了看他,最多十四五歲的模樣,顯然對她十分懼怕,也顯然是個忠仆。

虞謠於是很想拽著他將個中糾葛直接問個清楚,卻又實在怕把人設玩崩會節外生枝。

略作沉吟,她還是拿捏住了分寸:“貴君怎麼回事,你說。”

“諾……”那宮侍連呼吸聲裏都滿是不安,強自定一定神,低低伏著身道,“貴君……貴君謹遵陛下旨意,素日一點炭火也不敢用,一口……一口熱菜也不能吃,早在臘月裏就病了。自除夕開始,又每日都要跪八個時辰聽訓,而後還有鞭責,陛下……”

他抑製不住地哭起來,哭聲壓抑得極低,手劇烈顫抖著,抓住虞謠的裙角:“奴不敢為貴君求情,隻求您讓貴君走個痛快吧,陛下……”

虞謠聽著都覺得難受,隻覺就算罪惡滔天也不該被這樣磋磨。

她搖搖頭,吩咐素冠:“你親自去一趟,傳太醫來。讓她們勉力醫治,再問問是否可備上藥膳藥浴給貴君調養身子。”

“諾。”素冠一揖,麵前的宮侍驚疑不定地抬頭:“陛下?”

虞謠努力壓住心底的不適,居高臨下地淡看著他:“照顧好貴君。炭火生足,藥膳趁熱吃,別讓他再受涼。”

那宮侍啞了半晌才回過神,忙再度叩首:“奴遵旨!”

她又看了眼席貴君,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他已昏睡過去。病中的呼吸聲有些粗重,一聲接著一聲,聽起來筋疲力竭。她這樣聽著,直怕他今夜就要斷氣。

虞謠稍作斟酌,又吩咐眼前的宮侍:“貴君如有什麼不妥,你隨時來鳳鳴殿回話。若是情形尚可,明早也來回一聲。”

“諾……”宮侍應聲,應得心驚膽戰。

他已許久沒聽過陛下關照席貴君了,況且還說得這樣細致。

變化來得如此突然,直讓人心裏發怵。

“朕先回了。”虞謠不再多看他,轉身向外走去。

正值過年,雖無早朝,她明日一早卻還要接見前來朝賀的外國使節。起床時間折合成二十四小時製,大約是早晨四點半。

現在都快晚上十一點了,必須先回去睡了。

她於是走得從容而決絕,這樣的姿態落在旁人眼中,正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王之姿。

素冠無聲地一揮手,示意宮人們跟上,一行人在安靜的夜色裏浩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