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鵲樓中,管事已經知趣退下,偌大的廳堂內,便隻剩葉白曲崢雲和一襲湖綠長裙的何采衣。
何采衣斂裾下拜:“采衣見過少城主,見過曲少東。”
葉白神色淡淡。
曲崢雲微笑道:“何姑娘起來吧。”
何采衣又拜了一拜,這才起身拿起一旁的繪紅梅圖案的琵琶,低聲道:“不知少城主和曲少東今日想聽什麼曲子?”
曲崢雲正待說話,跟著出來的長隨卻忽然走進仙鵲樓,覆到曲崢雲耳邊說了些什麼。
曲崢雲聽罷,點了點頭讓長隨先行出去,這才微帶歉意的對身旁的葉白道:“阿尋,外頭有人找,我出去一下,你先和何姑娘一起坐坐吧。”
說完,曲崢雲又對著何采衣微笑:“何姑娘,阿尋這幾日著實有事,所以才沒來見你。你便先彈一曲《長相思》,再同阿尋好好聊聊罷。”
何采衣並不說話,隻微微點頭。
曲崢雲又同葉白說了幾句,就要離開。
但離開之前,他忽見葉白領口的寶石扣子有鬆動的模樣,不由俯下身,伸手便仔細的替葉白重新扣上。
葉白沒有避開,隻不經意的撫了撫還配在腰間的長劍。
而何采衣在看見曲崢雲俯下身的時候便斂了眼,專注調弦。
扣好扣子,曲崢雲直起腰,見葉白的衣衫再沒問題了,這才轉身離開。
於是小樓內,便一下子靜了下來。
何采衣依舊垂眸調著弦,長發順著她就算著了比甲也明顯瘦削的肩頭迤邐而下,色若潑墨;底下是和裙子同色的腰帶,綴一塊羊脂玉佩,玉佩下麵,湖綠色的裙子有百褶,在地上散成了一朵花的模樣,裙子下麵,一雙金蓮含羞似怯的露著。
點點琵琶聲忽然響起了。
音調平緩,似透著些哀傷。
葉白聽不出曲子,也辨不了好壞,所以他隻把目光停留在了何采衣撫弄琵琶的素手上。
那當然是一雙漂亮的手。
青青蔥蔥,柔若無骨,貝殼般的指甲上一點粉紅,女人的嫵媚中透著少女獨有的活潑。
葉白隻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便確定,那雙手,永遠拿不起劍。
曲崢雲正坐在楚館大廳二樓一個封閉的雅座中喝茶。
從仙鵲樓中出來後,他並沒有去見什麼人或處理什麼事,而是直接來到了楚館大廳的二樓,點一壺茶看底下來來往往的客人消磨時間。
坐得久了,茶就有些涼得。
曲崢雲並不在意,就著涼茶也繼續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快入了夜,楚館的大廳便有些鬧了,絲竹聲並低低的談笑混在一起,頗為喧雜。
曲崢雲其實並不喜歡這種地方——江寧曲家,並不缺更美貌的侍女和更有才情的樂伎。當然,她們還更為清白幹淨——他這次來,隻是想讓聞人尋見一見何采衣。然後看看何采衣能不能問出一些事情。
一些他問不出的事情。
曲崢雲繼續漫不經心的掃過樓下的大廳。
有坐在角落沉默不語的獨臂人,有占據大廳中央高聲談笑的富商,還有拿刀佩劍麵目森冷的江湖中人……驀的,曲崢雲的視線凝在了大廳後的一點上。
玉石頭冠,石青披風,正是葉白!
“……阿尋?”一下子怔住了,曲崢雲忍不住看一眼角落的沙漏,麵上是再明白不過的驚訝,“隻有半個時辰……”
隻有半個時辰……何采衣甚至無法把人留下來用完晚飯?
這麼呆立一會,揣著幾分複雜難辨的心情,曲崢雲轉身推了門,便匆匆往樓梯下趕。
葉白踏入了楚館大廳。
相較於來時,現在的大廳已經明顯熱鬧了許多。然而這和葉白並沒有關係。目不斜視的,葉白穿過一眾似想上前和他打招呼的客人,徑自向外走去。
興許是葉白神色太過冷峻,周圍認識聞人尋的,不論是相熟還是僅僅點頭的,此際卻都踟躕著沉默的留在原地,不敢上前。
大廳內的氣氛,頓時便冷了下來,一直有著的竊竊私語聲也盡數消失。留在大廳內的人像是被感染一般,齊齊向葉白的方向看去,隻有一個坐在角落的獨臂人,依舊垂頭飲酒,不聞外事。
徑自前行,葉白的視線掃過獨臂人,又平靜無波的移開,繼續踏步。然而僅僅兩步之後,葉白卻似想到了什麼,忽的停了下來,繼而走向獨臂人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