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嘲笑若是被那下首的村民聽到,說不定那些村民一氣之下,直接把手裏的火把就往那堆積的柴草上一丟,到時候可就是真的熱鬧了。
然而即便是到了此時此刻,顧悅行依然盡量平緩自己的語調道:“我並無惡意,你們如此衝動,隻會加劇罪行.......”
火燒煙氣中,那些情緒上頭的村民沒有聽到顧悅行的徒勞‘勸說’,反而是身後的孟百川聽到,笑得險些被嘴裏的糖塊給噎到。
孟百川似乎有一個笑的時候就要拍掌助興的習慣,這習慣到了什麼時候都改不了。
孟百川一邊拍手一邊笑著對顧悅行道:“顧少俠真是宅心仁厚,即便是遇到了一群蠻橫不講理的刁民,第一反應不是窮山惡水多刁民,反而是為民著想,怕他們罪上加罪?”
孟百川長歎:“顧少俠可惜啊......”
顧悅行一聽到孟百川說話太陽穴就突突的跳,聽到孟百川此刻故意拖上音調的留白,明知道是孟百川在賣關子,依然忍不住側目道:“可惜什麼?”
孟百川坦蕩道:“可惜顧少俠是個江湖人,否則以顧少俠的一身本事,加上這樣一顆慈悲心,若是入了官場,才是百姓之福啊......”
“這倒是,”顧悅行冷笑,接了孟百川這頂高帽子,“我若是為官,定然不屑於與爾這般殘暴無情的奸臣莽將為伍,若是律法無能懲處,我就掛印辭官,手刃與你,之後認罪伏法,以命換命。”
孟百川聞之大笑。
他一口咬碎口中碎糖,將那化作沙狀的滿口甜膩吞下,道:“顧少俠未置其中,當然想的清白。若我敢說,顧少俠倘若當真為官,就會於我虛與委蛇,即便是見我一麵都覺得汗毛直豎如見毒物,那笑臉還是會端的出來的。”
顧悅行這下頭都懶得回了:“不必了,看孟大人如此言語,就知道那朝廷中定然毒蛇無數,宛如萬毒坑一般,我既然都看到了一條從毒坑中爬出來的毒蛇,自然是一刀砍了為民除害,難道還要搬去那毒坑裏安家不成?”
孟百川微微一笑:“為民除害嗎?可惜顧少俠還沒來得及為民除害,那民眾就先要除掉你了。”
孟百川原本以為會得到顧悅行的一聲嗬斥或者怒目相視,結果什麼都沒有。
顧悅行沒有回頭,迎著夜風,迎著火光和煙霧,孟百川隻模糊看到,顧悅行的身形似乎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
***
另外那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絡央什麼都沒說,卻也什麼都說了。
孟百川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都解釋不清的情緒。他不了解江湖,再此之前,他也從未產生過去了解江湖的心思。
至於自己居然‘有幸’上了江湖艾子書這件事情,也是哀莫大於心死,當時給了麵前一條一條讀出他的罪行的顧悅行一個淡淡的笑,顧悅行說一句他笑一下,當時他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平時為將領,多做端肅之態,甚少露出笑意,他臨了要死,想著這一生活到盡頭,苦麵的時候居然比笑麵多,豈不是到了地獄都是一個哭喪鬼?
於是他就笑,明明顧悅行說的不是笑話,也不好笑,他還是在笑。
他對於自己存活時候的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笑了一百八十五下,就是顧悅行讀了他一百八十五條罪狀。
其實他的罪狀遠不止於此,隻不過是顧悅行念得累的,懶得再讀。
當時顧悅行也說了一句什麼話來著?對了,為民除害。
顧悅行要殺他,是因為他‘殘骸百姓’‘魚肉鄉裏’,他為弱者發聲,為了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鏟除奸邪。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百姓。對比與他,那形象真真是雲泥之別。
結果呢,真是有趣極了。
***
顧悅行年紀輕輕成為武林盟主,稱得上是少年得意,一派風流。
大概從小到大都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打擊,可能要比什麼江湖上的比武切磋輸了還要委屈。都已經夠委屈了,結果孟百川還在那裏嘲笑他。
孟百川在心道,怪不得人家叫你毒蛇,你果然是一條“毒舌”。
不過孟百川的所謂‘懺悔’很快就煙消雲散了,速度之快,大概隻有絡央的歎息一較長短了。
孟百川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煙氣,連同一起扇走的還有自己剛剛那一點沒來由冒出來的內疚。
孟百川心道:憑他娘的,那小毛頭死命的要殺了我為民除害,我還去給他設身處地,我又不是餓的靈魂出竅,跑上神仙那邊去聽了一回菩薩經超度自我,忽然變得這番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