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喊名,張應潮循聲看去,入目的是三名男子,都是仆從打扮,乍一看,也算有些威勢。
“居然是三個家丁?”
一桌儒生都看見了來人,有的皺起眉來,有的則麵露憂色。
“我就是張應潮,你們找我,有何貴幹?”張應潮見了來人,卻沒有退縮的意思,直接起身。
“哦?”家丁看了過去,為首那人抱拳道,“張公子,我等是韓府家丁,奉命來請你過去,我家二爺要見你。”
“果然是韓府!張兄,不能答應!”旁邊幾人聽了這話,都是暗叫不好,低聲勸著。
張應潮眉頭微皺,眼底閃過一絲怒色。
“真是韓府!難道真讓劉兄、李兄他們說中了?”
這樣想著,張應潮卻對身邊幾個儒生道:“多謝幾位兄台關心,隻是韓府是相國居所,自有治理之法,府中奴仆不敢假傳命令,既然韓卓要見我,又豈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他這話看似誇讚韓府,其實暗藏譏諷,三個家丁雖聽不出深意,卻也知道不是好話,立刻就沒了好臉色。
接著,一行幾人臉色僵硬的離開。
看著張應潮和家丁遠去的背影,桌上的人都沒了食欲,紛紛搖頭。
“張兄太耿直了,不知圓滑。”
“這三人雖是家丁,可畢竟是韓府的人,宰相門房七品官,不該得罪。”
“不錯,有才的時候,這麼做是名士傲骨,能傳為佳話,現在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在旁人看來就是不敬了,就算傳出去,旁人也要給他個不識好歹的評價。”
……
幾人小聲議論,說著說著,就有了同病相憐的味道。
他們這些儒生,每個都有功名在身,多數是舉人身份,會出現在東都,一方麵是趕路,準備參加來年的會試,另一方麵是因為東都人傑地靈,書院眾多,種種學說層出不窮,來此求學,沐浴文思。
不過,再來東都之前,他們彼此並不相識,之所以能坐在這裏飲酒,還與那晏王脫不了關係。
這東都繁華,但也有不少事端,不久前,有個叫黃彥的書生,在家酒樓裏提了反詩,而且此人還有些本事,扇動民變,雖然很快就被平息,波及不大,卻給了些人口實,晏王正是其中之一。
這位王爺借口剿賊,坐鎮宣口,抓捕往來儒生,竊取文思,在座的諸多儒生正是此事的受害者。
他們在宣口鎮上同陷牢獄,因而結識,重獲自由後,結伴北上,一來二去,交情就出來了。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人發現了問題——
有人發現,自身的學識、文章記憶、經義感悟,都不翼而飛了,甚至連一些的禮數、禮節,都記不清晰了,這一下,可是驚得諸多儒生心神搖曳,惶惶不可終日。
隨後的噩耗更是一件接著一件,文思記憶是他們用來攀爬、維持自身地位的根基,文思一去,所有的一切就好像空中樓閣一樣,開始崩塌。
張應潮隻是其中之一。
“張兄落難,連奴仆之流都敢欺他,讓人憤慨,可我等又有何分別?我聽說,劉兄這次本被薦入敬慎書院,結果昨天入門時的考核沒能通過,還被一名官宦子弟當眾羞辱。”
“是啊,當時激憤之下,還差點動手,結果對方一個眼神過來,就將我給鎮住了。”
“那些官宦子弟,從小錦衣玉食,有藥膳補充元氣,能練功習武,自然身強體壯,真動了手,劉兄你也隻有挨打的份,更何況,事後也要麻煩纏身。”
“說得有理,我們本來隻有靠著自身努力,積蓄學識,登榜改運,現在連學識都沒了,拿什麼去和那些人比?”
自古以來都是窮文富武,練武要開發血肉潛能,不斷透支元氣,需以外物補充,往往花費不菲,一般人家若無機緣,根本難以承受,相比之下,還是科舉學識更加容易。
這也是君子六藝漸漸沒落的緣故,不是今人不願意去學,而是如射、禦這般的,尋常人家哪有條件去學?
況且,科舉雖開辟了人道新路,但發展至今,依舊有著限製,不說別的,有錢人家輕易就能買來典籍、請來名師,而寒門子弟就沒有這種能耐,反而要消耗家中積蓄,好在隻要能識字、會抄寫,就能自己找些書本抄錄、記憶,若能放下麵子,替人寫些對聯和家書,還能貼補家用。
可是,對在場的諸多儒生來說,這些都已煙消雲散。
沒了學識,他們連說話都沒底氣,就像是無根浮萍一樣,內心空虛、恐懼,感到未來毫無希望,很多人甚至有了渾渾噩噩的趨勢。
“前幾日,我還見過兩個儒生,用光了盤纏,又不願意乞討,唉……”
幾人正在哀歎,突然!
絲絲縷縷的清風從四周傳來,穿過窗子,掀動窗簾,湧入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