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想要衝過去救阿伽雷斯,卻被大魔鬼魚的尾巴緊緊纏住了腰,眨眼之間我便被它帶出了數百米的距離。我目呲欲裂地望著數十來架直升飛機盤旋著朝阿伽雷斯聚集而去,探照燈猶如無數根冰錐那樣刺破夜霧投射在他的周身,讓他看上去如同被無影燈照著的手術台上垂死掙紮的病患。在一大張金屬網從天而降,罩住阿伽雷斯,將他往空中挾去的那一刻,我的胸腔疼得即刻就要爆裂開來。
我現在不是擁有人魚的始祖基因嗎?我不是擁有一對可以衝入天空的背鰭嗎?那麼我有什麼理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人被奪走?
我狠狠地扯了一把魔鬼魚的尾巴,迫使它放緩速度,並學著阿伽雷斯駕馭它的方法,使它調轉方向。趁著它拐彎的瞬間,我一躍而起伏在它的背上,在迎麵撲來的巨浪中猶如一柄利刃般紮入水中,我在追逐而來的燈光中極速穿梭著,無數顆子彈席卷著火光鋪天蓋地的降落下來,好似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來襲。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擊傷了,我聽不見任何聲音,感覺不到任何恐懼,要救回阿伽雷斯的念頭充斥腦海,使我爆發的速度就像一顆魚雷那樣驚人,我看見引頭的那架直升飛機的燈光就在咫尺之遙,它就在我的上方,牽著那張困住阿伽雷斯的金屬網,要將他永遠帶離我的身邊。
我咬緊牙關,收緊背鰭,乘著一個高高的浪頭衝向空中,猶如展翼擊空的蒼鷹般飛撲向直升飛機的底部,大吼一聲,抓住了一邊尾部。頃刻間整艘直升飛機因我而向下一沉。我險先滑落下去。我拚盡全力向上一撲,抱住了它削長的尾部。螺旋槳幾乎就貼著我的脊背旋轉著,我即刻感到背鰭被攪斷的劇痛,飛機傾斜起來,左搖右擺,我清晰的感到自己的血液從脊背上泉湧而出,被漩渦似的風流甩到我的臉上、身上,伴隨著屬於我背鰭的銀色碎片。
牙齒被我咬得咯咯作響,青筋在額角突突直跳,想救下阿伽雷斯的強烈願望令我一絲一毫也未放鬆力氣,努力挪動身軀向前爬。終於我一把抓住了螺旋槳的支柱,晃動身體滑到機身側麵的窗戶附近,突然一張我並不陌生的臉猝不及防地撞進我的視線裏,而對方同樣錯愕的望著我,顯然被我這個空中出現的不速之客驚呆了。
“萊茵!快開槍,把他打下去!”這時我聽見一個尖銳的女人的聲音透過玻璃響了起來。
該說這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嗎?多麼巧合,多麼合理,老天爺將我的仇人在另一個時空輾轉周折又送回了我的手上!
“狗雜種們,見上帝去吧!”
未等他們拔槍,我便一腳踹碎了玻璃,猛地撞了進去,掐住了他們倆的脖子,將他們狠狠按在椅背上。刹那間,我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猶如核彈從我的血液裏劈裏啪啦地爆炸,從每個毛孔裏噴薄而出,而下一刻,我便感到自己雙腿上的鱗片仿佛無數個小發電機般地飛速顫動,刺眼的藍色亮光從我的周身散發出來。一瞬間,我麵前的兩個人甚至還未來得及發出叫喊,便猛烈的抽搐起來,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機艙,四周騰地冒起一大股黑煙,直朝海裏墜去!
強烈的失重感霎時間灌遍周身,又被包裹而來的海水所衝淡,機身在海裏迅速下沉,萊茵與莎卡拉尓如焦炭般的臉孔映入我的眼中,將我嚇了一大跳,奮力地逃出機艙,如同終於掙脫我心裏的仇恨與噩夢,將它們遠遠拋在我回不去的歲月裏,沉入海底。
遊了幾米,我便看見那裹著阿伽雷斯的金屬網正朝下沉來。我如同一支離弦的箭那樣衝向阿伽雷斯,心焦如焚地解開將他糾纏住的鬼東西,卻怎樣也扯不開,隻能與他一同沉入海水深處。
斑駁的水光之中,他的銀色發絲海水之中微微飄蕩著,我將它們從他的臉頰上撥開,看見他安靜地睜著眼,瞳仁幽暗沉寂,仿佛一片死氣沉沉的泥沼。他的皮膚冰冷僵硬,好像一具已然死去多時的屍體,一尊石膏鑄造的雕像,將要與這被海水吞沒的殘骸一並,成為被時間遺忘的海底廢墟。
我的愛人。
“阿伽雷斯,醒醒!阿伽雷斯!我是德薩羅,我在這兒,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了!”
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猶如海水壓力從四麵擠迫著我的大腦,我大聲呼喊著,喉嚨裏卻隻是迸出了一串含混不清的低鳴。我緊緊地擁住他的身體,慌慌張張地在他頸後摸索著,立刻,我碰到了一個小小的突起物,那東西立即猶如驚弓之鳥般在他皮膚下遊走起來。
刹那間我的反應能力好比閃電般迅速,在他的肩膀狠狠拍中了那個東西,像被逼近了的狼狗般重重地咬了上去。我的牙齒穿透阿伽雷斯厚韌的皮肉,什麼滑膩之物立即扭動著要鑽進我的唇齒裏,我合緊牙關,用新生的獠牙將它釘在我的牙縫間,猛地仰起了脖子將它拔離起來,吐出去。
在這電光火石的幾秒之後,阿伽雷斯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急忙捧住他的臉頰,見他眨了眨眼,狹長的眼皮之中,本來灰蒙蒙的晶狀體裏湧現出生命的光澤來。他渙散的目光逐漸聚集在我的身上,臉色變了一變,便立即將我推開幾寸,擺動他那長而有力的黑色魚尾,幾下便從金屬網的桎梏之中脫離出來,又伸出蹼爪將我拽入懷裏。
我一把環住阿伽雷斯的脖頸,幾乎喜極而泣,但我知道現在可不是宣泄情緒的恰當時機。
阿伽雷斯摟住我的腰,閉上了雙眼,在水中旋轉起來,好像在與我翩翩起舞。他的發絲如同我曾經見到的那樣在海水中蜿蜒飄動,猶如深海水母的觸須那般閃爍起星星點點的藍光。
頃刻間,我看見從下方黑暗升騰起一個無比巨大的漩渦,而同時,我的餘光瞥見遙遠之處一大波密密麻麻的黑影朝我們席卷而來,漸漸的,我才看清那是無數條成群結隊遊來的人魚,他們感應到了阿伽雷斯的召喚而聚集過來,仿佛百鳥歸巢。
這時,一個熟悉的銀色身影從層層疊疊的陰影裏跳進眼中,我不由馬上抓住了阿伽雷斯的胳膊。等那銀色身影近了,我才看清列夫捷特被數十來個盡忠職守的藍種團團圍住,一臉陰鬱地盯著我們,似乎為陰謀未得逞而極不甘心。而阿修羅正緊隨其後,徑直朝阿伽雷斯緩緩遊來,他停在我們的一米開外,他的頭微微低著,臉被籠在一大團墨霧般的發絲下,隻能看見尖尖的下頜。
“小心,他被列夫捷特控製了。”
我低鳴了一聲,像個衛士般擋在阿伽雷斯身前,卻被他拽到背後去。我注意到他的一隻蹼爪垂在身側,鋒利的指尖正隱約閃爍著藍色的電光絲,仿佛拿著一把寒光畢露的凶器。
“王……”令我意外的是,阿修羅微微抬起頭來,一隻淩厲的黑眼睛從烏發中露出,已不似之前的黑暗無光。他好像負荊請罪那樣舉起雙爪過頭,掌心赫然是一條黑中泛銀的細長生物,看上去就像一條小型鰻魚,此時已經死了,軟綿綿的在海水中上下浮動。
“王巢裏的噬汙者你也敢動用?”阿伽雷斯捏住那奇怪鰻魚的頭部,遊到列夫捷特身旁,對方睜大了眼盯著他,黑眼睛裏折射出怨毒與恐懼的光芒。我屏住呼吸,已經預料到了什麼,果然看見阿伽雷斯下一秒便將噬汙者塞入了列夫捷特的耳後。立刻,列夫捷特的身體痙攣似地扭動起來,銀色的尾巴蜷縮成一團,最終又僵硬地垂下去,身體凝固成了一條直線。
“那就讓你做為汙物,被它永遠的吞噬。”
阿伽雷斯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卻立刻轉過頭望向我的臉,好像在擔心我又因為列夫捷特的關係生他的氣。我搖了搖頭,遊進他的懷裏,以示我並不介意。
“該回家了,德薩羅。”
阿伽雷斯在我耳邊沉沉低吟,我甚至還未來得及回答他,便感覺到一大股難以形容的強勁水流卷住了身體,魚群蜂擁而至,遮天蔽日,我看見高高懸於頭頂的海麵突然之間被漩渦卷成了一個巨大的漏鬥,將船隻、飛機、海鳥、乃至低矮一些的雲層盡數吞沒進來。
天空中雷鳴滾滾,閃電陣陣,烏雲壓頂,一場真正的暴風雨在這一瞬間侵襲了整片大海。當傾盆的雨滴落滿周身,阿伽雷斯已經擁抱著我高高躍起,與所有人魚一並,往那迎接我們的渦心衝去。
黑暗似乎隻是短暫的瞬間,與曾經我進入通道時所經曆的那樣,耀眼的白光裹挾著獵獵狂風襲遍周身,仿佛在一刹那經曆過無數個一生,穿過無數時空。我與阿伽雷斯的生命軌道完完全全的重合在一起,在彼此的記憶裏留下密不可分的印記,最終,眼前豁然開朗——
我又再次看見那宛如雲翳般的浮遊生物從頭頂的高空中來回穿梭,好像飛船在茫茫宇宙沿著固有的軌道航行。天際無日無月,卻籠罩著一層極光般變幻的光霧,無數不知名的奇異海生物在半空中漂浮著,猶如遷徙的飛鳥一片又一片的掠過頭頂。
腳底不再是那死寂的海底墳墓,而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壯觀的水中城池猶如放大了數倍的羅馬浴場般靜靜的臥在海底,一圈一圈的玻璃似的城牆以一根高高矗立直達天際的玻璃柱為軸心,看上去就像一個立體的麥田怪圈。
人魚們紛紛撲向那圓型的巨大城池,一時間我的心情為進入這個全新的世界而莫名激動起來,可也許是脫離了凶險,我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濃重的疲倦伴隨著被我一直強忍的背鰭斷裂的劇痛,洶湧地幾乎要將我淹沒。我捂住背後的傷口,立即觸到了幾根殘破的骨架,它們是我背鰭僅存的部分。
我苦笑地看了一眼阿伽雷斯,他似乎也才剛剛注意到我的傷勢,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牙關從他臉頰上凸出來,脖子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見,顯然內心痛苦到了極點。然而他的蹼爪卻放得很輕,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膛上,親吻著我的後腦勺,顫抖地嘶鳴了一聲。
一條魔鬼魚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從水下冒出,將我和阿伽雷斯托出水麵,竟宛如飛鳥般扇動它薄薄的雙鰭,帶著我們飛向頭頂那浮動的“雲翳”,越升越高,仿佛要穿越那層極光抵達至高至遠的銀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