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南蕪前, 雲厘已事先聯係過江淵父母,今天下午會登門拜訪。 雲厘沒在江南苑逗留太久,找了個去南理工見女同學的借口, 她借用傅識則的車出了門。自從上次傅識則和她說了江淵的事情後, 兩人沒有再關於這個話題進行過交流。 他的表現總會讓人覺得,好像沒什麼在困擾著他。 雲厘想起他抽屜裏消耗了大部分的安眠藥。剛到公司的時候, 周迢曾和她說過,江淵是獨子,Unique的幾人和他都情同兄弟,在他離世後,周迢和Unique的其他成員給他父母湊了筆錢。 當時, 江淵父母和周迢反複確認, 裏麵沒有傅識則給的錢,才願意收下。 這件事情,傅識則也是知道的。 周迢還和她說, 這麼多年一直有人偷偷地給江淵的父母寄錢。雲厘抿緊了唇。 這個事情就像,江淵父母無法接受自己兒子的離世, 將責任強行轉加給傅識則。 但他做錯了什麼呢,需要這麼多年背負這種內疚和對方施與的罪名?周迢給她的地址離江南苑隻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導航過去的一路上, 她的心中忐忑不已。江淵家所在的小區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修建的, 老樓陳舊,牆上以及舊式外凸形的防盜窗上鏽跡斑斑。小區處於南蕪的另一個老城區, 產業遷移後基本隻剩下老人居住。 到樓下後,雲厘按了門鈴,很快江母應聲開了門。 房子在六樓,沒有電梯, 雲厘走到三樓時便看見下樓來迎接她的江父和江母。江淵比傅識則大個幾歲,他父母現在應該五十上下,但蒼老的容貌看去卻像六十多歲的人。 兩人熱情地招呼她上樓,對她噓寒問暖。江淵在西科大上學,而雲厘最初聯係他們時也告知對方自己是西伏人,他們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身份。房子不大,一眼望去是小兩居,屋內裝飾簡約樸素,家具都有些年份,客廳中央卻放了個二十七寸的液晶電視。 “已經很久沒有淵淵的同學來我們這兒了。”江母露出個淺笑,招呼雲厘到茶幾前坐下。 聽到這話,雲厘看向她,眉眼的皺紋讓她莫名也有點心酸。桌上已經備了不少水果。 她打開電視給雲厘看:“這個電視還是兩年前淵淵的同學送的,不過我和他爸爸一直不在家,也沒接到電話,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雲厘:“您二位過得好嗎?” 江父笑了笑:“挺好的,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想念兒子的時候就去房間看看他的東西。”“我可以看看學長的房間嗎?”雲厘沒有直接道明自己的來意,江母似乎習以為常,起身帶她到房間。 江淵的房間不大,南邊是一扇老式的窗戶,窗台擺了兩盆植株,床褥還鋪著,旁邊是一張木製的學生書桌,上方擺滿了小初高各種輔導書。 屋內的陳設就像仍有人在居住。牆上貼了幾張合照,都是用參差不齊的膠帶簡單地覆在四角。照片沒有塑膜,已經氧化發黃以及掉色。 她看到了裏麵幾張都有傅識則,是江淵父母帶著他們倆去釣魚和打球的。 見到雲厘在看照片,江母說道:“照片裏基本是我和他爸爸,還有淵淵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個朋友。他是淵淵同班同學,你認識他嗎?”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淵淵把他當成自己弟弟,我們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但自從淵淵走了,我們也很多年沒見他了。” “……” “他也是個好孩子。”雲厘:“他不來看您二位嗎?” 麵前的女人默了會,眸色黯淡道:“來過,我們讓他不要再來了。” 雲厘順著話,試探地問道:“他做了什麼嗎?” “那個孩子單純,可能自己的行為不經意間傷害了淵淵,他也不會知道。”江母注視著照片,“淵淵生病了,他答應我們看著淵淵,但他當時忙,可能也沒太上心吧。” 她語氣平和但卻堅決:“作為父母,我們沒有資格替淵淵接受他的補償。”在江淵父母的視角裏,他的最後一篇日記,無疑是在說自己被傅識則的優秀壓垮,而他們也不能接受傅識則明明說他把藥吞下去了,而最後江淵是沒有吃的。 就像傅識則壓根沒把江淵的事情放在心上,沒監督他...
吃藥,沒注意他的情緒,隻追求自己的發展。在來之前,雲厘出於對傅識則的心疼和保護欲,或多或少對江淵父母有些憤悱,她原以為會麵對的是對固執剛愎、怨天尤人的父母。 那樣她可能還有理由去說服自己重提對方的傷心事。 但對方很冷靜,因為從他們的角度看,事實便是這樣的。雲厘問:“我可以看看他的書嗎?” “可以啊。”江母很快從剛才的情緒脫離出來,溫柔道,“基本都是輔導書,這裏有幾本淵淵小時候的日記本,你想看也可以看看。” 她從書架上拿出幾個本子,封皮基本都是奧特曼。江淵寫日記的時間並不固定,大約是每周一次,會記錄那周發生的重大事件,日記大多天真無憂,裏麵寫了很多自己成長的趣事,也有許多傅識則的身影。 在這些日記裏,雲厘隻讀出了一個信息。 ――江淵將傅識則視為弟弟。雲厘翻了翻,到大一結束,日記就中斷了,在那時候,他的日記裏幾乎不存在消極的情緒。 她頓了下,抬頭問他們:“學長上大學之後就不寫日記了嗎?” 江淵的抑鬱症應該是出現在博士階段。“我們把他寢室的東西都帶回來了。”江母看起來也有些疑惑,“我和他爸爸沒找到別的日記本。” 雲厘想了一會兒,問她們:“學長有電腦嗎?” “有啊。”江母立即拉開抽屜,裏麵放著一台很厚的筆記本,旁邊整齊放著一些紀念品,雲厘留意到裏麵有個Unique標誌的東西。“這個是淵淵參加的戰隊,淵淵參加這個戰隊拿了好多冠軍。”提起江淵的舊事,將東西遞給雲厘時,江母眼中閃爍著些許驕傲。 看了一會兒,雲厘才意識到,這是個U盤。 接口處有非常明顯的使用痕跡。“阿姨,要不我幫你找找吧?說不定能找到學長後麵幾年的日記。” 江淵父母看起來並不是常使用電腦手機一類的人,聽雲厘說幫他們找日記,朝她連聲道謝。開電腦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老式筆記本卡頓得厲害,雲厘耐心地等了幾分鍾,出現的桌麵是一架無人機的圖片,她愣了下,是雲野帶走的那架無人機。 沒來得及深究,雲厘直接將U盤插上。U盤裏沒有其他東西,隻放了一個word文檔。 雲厘點開,發現裏麵是江淵大二以後的日記。他的日記頻率下降,大約變成一個月一次,雲厘快速地掃過去。日記的後半部分記錄了從大四開始他的經曆。 巨大的落差感和壓力來源於他的科研生活,江淵開始變得越來越忙。盡管工作勞碌,他的導師依然不斷擠壓他的個人時間,也數次對他進行嘲諷打壓,無論是在生活,科研還是工作方麵。一開始江淵以為能通過自己的能力扭轉這個局勢,但導師全方位剝奪了他的時間和成果,他會讓江淵幫自己帶孩子、買飯、買菜等等,他將江淵所有的產出視為垃圾,但轉頭又把成果的署名權搶走,如果江淵不同意就用退學威脅他。 江淵向學院舉報,給校長寫信,然而都沒有起到效果,甚至會進一步招致導師在公開場合的辱罵。自信和意氣風發被一步步消磨,變得殘破。然而,父母對他抱有極高的期待,甚至指望他能當個教授,改善家裏平凡的經濟環境和社會地位。 每每舉起電話想傾訴一番,聽見父母殷切的問候後,他隻好憋了回去。 “我這一切都挺好。”從第一年開始,江淵就已經難以接受,他極度痛苦,想改變這一切。但實驗室其他人都默默地忍受著,他是裏麵反抗最激烈的一個。 獨自反抗的他,卻像是個跳梁小醜。很快,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無能,是自己不能平衡所有的事情,是自己不能讓自己的導師滿意。 他偶然和父母提過退學,但引起了他們的強烈反對。他早期和傅識則吐槽過一些,後來怕傅識則覺得他無能,便將所有的事情都壓在心底。在這幾年的日記中,偶有快樂的片段,都是和自己的好兄弟去參加比賽,去打球,去爬山。…… 【感覺這輩子最幸運的兩件事情,一件是爸媽很愛我,另一件是有個好兄弟阿則。】 【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看心理醫生,結果確診抑鬱症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