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老人的建議書,驚訝地問:“大爺,這麼多都是您自己寫的?”
“是啊。”老人自豪地說。
我簡單地看了看,發現老人的建議很有價值,“大爺,謝謝您對創建衛生城的關心。”
“謝啥呀,”老人擺了擺手說,“你們為老百姓有個好環境,這麼沒日沒夜的,我提點兒建議是應該的。我覺得政府發動群眾還不夠,要讓老百姓都動起來,市政府組織個千人大檢查,摸清市容環境的底數,解決好檢查中發現的問題,一定會有成效。”
“大爺,您老的建議很重要,我會向張副市長彙報的,您放心吧。”
“放心,放心,這個幹法,咱們東州就有希望。好了,你們忙,你們忙。”
送走老人後,我認真看了老人的建議,覺得建議非常好,這份洋洋萬言的建議書大有政治文章可做,應該盡快讓張副市長看一看,急忙要車趕往市政府。
我敲門走進張副市長辦公室時,他正坐在辦公桌前麵批閱文件。
“張市長,這是一位七十多歲老人給咱們創衛指揮部寫的建議書,他希望東州市形成‘三環五射的交通網絡,綠樹成蔭的環城水係,經濟適用的居民住宅,綠靜美安的小區環境,基本清潔的大氣質量,整潔有序的市容市貌’,寫得很有點水平。”我興致勃勃地說。
張國昌接過建議書認真地翻看著,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這位老人真下了不少工夫啊,能有一萬多字。看來,充分發揮全社會和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始終是個關鍵性環節。雷默,這方麵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呀?”
“張市長,”我毫不隱諱地說,“我建議將我市向‘國檢團’的彙報材料原原本本地刊登在《東州日報》上,征求全體市民的意見,一旦將彙報材料公之於眾,可望在社會各階層達成更多的共識,得到市民更多的理解和支持,喚起全社會更廣泛的參與。”
我之所以毫不隱諱地直言這個建議,是因為我很想在張副市長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其實張國昌不是真想聽聽我的建議,不過是想試試我的深淺。我的這個建議可以使群眾真正參與進來,使全市形成上下一心,誌在必得的氣勢。
“好,雷默,你這個建議好啊,你抓緊時間起草這份彙報材料吧。”張副市長滿意地說。
“那好,我回指揮部了。”我信心十足地說。
“雷默,”張副市長叫住我說,“先別回指揮部,我正要到福昭區開個調度會,你跟我去吧。”
不知為什麼,這次去福昭區開調度會,張副市長沒帶韓壽生,我儼然當了一回拎包的市長秘書,搞得福昭區建口的幹部都以為張副市長換秘書了呢。
在創衛過程中,我發現張副市長運籌帷幄,統攬全局,令行禁止,確實有大將風度。我不得不暗自佩服。張國昌不像李紹光那樣幹起工作來像個拚命三郎,而是井井有條,指揮有度。我時常想,這兩個人要是合成一個人肯定會所向披靡。
13。誌在必得
在東州機場候機大廳前,市公安局前導車在前,幾輛中巴車和十幾輛奧迪車在後,排成一排。外麵站著許多政府工作人員和警察。氣氛嚴肅隆重。
機場廊橋兩側,按順序站著市委書記魏正隆、市長榮立功、市委副書記李紹光、副市長張國昌等市領導,禮儀小姐手捧鮮花。
機艙門打開,全國衛生檢查團團長率先跨出艙門,魏正隆、榮立功趕緊上前握手,全場一片掌聲,禮儀小姐獻上鮮花。
檢查團團長姓尹,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退役老將軍,麵如重棗,兩撮發白的壽眉,目光平視,腰板筆直,穿一雙布鞋,頗有將軍風度。
“尹團長,歡迎您到東州市檢查工作。”魏正隆熱情地說。
“魏書記,”尹團長聲若洪鍾地說,“我在飛機上就有些感慨啊,解放東州我身上留下兩個槍眼兒呢。”
“老將軍,這麼說您也是半個東州人啊。”榮立功滿臉堆笑地說。
尹團長爽朗地大笑著步出廊橋。
車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前導車響著警笛,閃著警燈,警察在手台裏喊道:“中華崗,中華崗,車隊已經駛上高速公路。”
手台中回答:“中華崗明白。”
車隊進入市區,馬路兩側五十米一個警察,全部立正,行軍禮。
中華崗幾名警察嚴陣以待,車隊呼嘯而過。
終於迎來了衛生檢查團,成員們被安排住在省迎賓館,省迎賓館在東州市的北郊,參天大樹合抱,綠草宜人,鳥鳴啾啾。
次日上午九點,東州市創建全國衛生城市工作彙報會在省迎賓館國際會議廳隆重舉行,橢圓形大會議桌周圍座無虛席。
今天向全國衛生檢查團彙報工作的主角是張副市長,由於彙報材料是我寫的,因此,我坐在下麵有些緊張。
“以尹團長為首的全國城市衛生與環境綜合整治檢查團來東州市檢查指導工作,對東州人民是一個巨大的鼓舞,對東州的各項工作也是一個有力的推動,我們由衷地表示感謝。下麵,我彙報四個方麵的情況……”張國昌一開口給人的感覺就是胸有成竹。
此時,在省迎賓館十二號樓前,兩輛送貨車正在卸貨,一輛車上噴漆寫著東州市新華書店,另一輛車上噴漆寫著愛莫斯商城。市新華書店員工正在卸書,商城員工正在卸服裝。十二號樓大堂內擺了兩排貨架,一排是新華書店的,一排是商城的,雙方員工都在擺貨。十二號樓在清江省迎賓館裏是最高檔的別墅式小樓,平時無人住,隻有中央領導到清江省視察工作時才啟用這座小樓。如今檢查團領導被安排住在這裏。
東州市內共五個區,檢查團分五個組,每個組東州市都派兩名聯絡員。我在指揮部秘書組工作。
中午,我吃完午飯從餐廳裏出來,溜溜達達地走進十二號樓。我發現有賣書的,賣服裝的,便先到賣書的櫃台翻了一會兒中外名著,然後走到賣服裝的櫃台前,櫃台擺掛的全是世界名牌西裝。
“小姐,那套皮爾·;卡丹多少錢?”我隨口問。
“二百元。”服務小姐熱情地回答。
“這麼便宜,假牌子吧?”我吃驚地問。
“賣給‘國檢團’成員,敢賣假牌子嗎?”服務小姐噘著小嘴說。
“據我所知,真正的皮爾·;卡丹幾千元一套呢。”我較真兒地說。
“我們這就是幾千元一套的,這不是為了優惠檢查團成員嗎?”服務小姐十分認真地說。
“那我也來一套。”我一邊說一邊掏錢。
“你是‘國檢團’成員嗎?請出示你的證件。”服務小姐淡淡地笑著問。
“我不是檢查團成員,我是創衛指揮部的工作人員。”我拿出證件給她看。
“那就不行了,我們這是‘國檢團’專櫃。”服務小姐立即繃著臉說。
這時,一位年輕的檢查團成員走到櫃台前一次性買走十套皮爾·;卡丹。我吃驚地望著每隻手拎著五套西裝的身體瘦弱的男檢查團成員的背影,心裏似乎全明白了……
第二天上午,一輛警車帶著一輛白色中巴車和幾輛奧迪車,停在蘭京大酒店門前,十幾個檢查團成員下了車,往大堂裏走。
張懷亮滿臉笑容地迎過來,“歡迎,歡迎檢查團光臨指導!我是蘭京大酒店的董事長張懷亮。”
一位中年男檢查團成員笑著問:“我們是全國衛生城檢查團食品衛生檢查組,聽說你們是主動要求檢查的?”
張懷亮點頭哈腰地說:“對對對,我們主動要求檢查團來檢查。”
一位年輕的女檢查團成員不解地問:“為什麼呢?”
張懷亮十分認真地回答:“第一,我認為,我們酒店經得住檢查;第二,也是對東州市創衛工作的支持。再說,檢查一過關,就是無形的廣告,對我們的生意大有好處。”
中年男檢查團成員笑著說:“看來你是位精明的生意人啊,那好,我們開始檢查吧。”
張懷亮陪著檢查團成員率先去了後廚。
這些天東州市確實是透亮了,一個紙屑也找不到。在創衛中,我聽到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死看死守”。檢查團的車所到之處,馬路兩側是一百米一個警察,重要路段五十米一個警察,檢查團的車一過,警察們馬上趕往下一個路段,一切進行得有章有序。
一晃,檢查團在東州已經工作了十天。周末,東州市委市政府安排檢查團參加了一次特殊的活動。
在盤山公路上,一輛警車帶著五輛中巴車和十幾輛奧迪車疾馳。最後,車隊停在了著名旅遊景點溪源水洞前。溪源水洞是幾億年前因地殼變遷而生成的大型充水溶洞,依山傍水,十分壯觀。
魏正隆、榮立功、李紹光、張國昌陪尹團長和檢查團成員談笑風生地下車。魏正隆長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膛,經常掛著一臉寬厚的笑容,肩闊胸寬,一看就是從農業口提拔上來的幹部。
魏正隆一下車就介紹道:“老將軍,這溪源水洞可是聞名全國啊。”
尹團長爽朗地說:“我聽說過,聽說過。”
眾人陪著尹團長進入水洞。由於我在創衛指揮部秘書組,所以張副市長到哪兒,我到哪兒,儼然貼身秘書。此時,我緊跟在張國昌後麵,進入洞口。
迎麵是一座高寬各二十米、長五十米的“迎客廳”,也是祖先三千多年前居住過的遺址。大廳正麵是通往水洞的碼頭,千餘平方米的水麵上,停泊著幾十條遊船,大家由此登船,十幾條小船載著檢查團成員往水洞內進發。魏正隆、榮立功陪尹團長坐在第一條小船上,我陪張國昌坐在第二條小船上,每條船上都有檢查團成員,每條船上都有東州市相關部門的領導陪同,船隊緩緩向前駛去。
洞中河道曲折,清澈見底,故名“九曲銀河”。銀河兩岸,石筍林立,千姿百態,洞頂穹廬鍾乳高懸,神趣盎然,洞中景點琳琅滿目,泛舟其中,如臨仙境。
船行一個來回後,大家棄船登岸。魏正隆、榮立功、李紹光、張國昌陪尹團長及檢查團成員談笑風生地走出水洞。
尹團長興奮地說:“這溪源水洞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魏正隆、榮立功、李紹光、張國昌陪尹團長走到水洞前的魚塘,魚塘裏許多虹鱒魚自由自在地遊著。榮立功因為是科研幹部出身,看上去頗有學者風度,稀疏眉毛下,閃動著一雙深邃沉思的眼睛。
“老將軍,”榮立功滿麵春風地說,“聽說您是釣魚高手,怎麼樣,給我們露兩手。”
魏正隆、李紹光、張國昌也都附和著說:“露兩手,露兩手。”
一位工作人員遞過魚竿,尹團長自信地拋鉤入水。老將軍一口氣釣上來三條虹鱒魚,眾人掌聲一片。
“老將軍真可謂是老當益壯啊!”張國昌恭維著說。
“哪裏,哪裏,老了,老了。”尹團長謙遜地擺擺手。
傍晚,在省迎賓館吃罷晚飯後,張副市長和我先後走出餐廳。
張國昌見我隨後跟了出來,便向我招了招手,“雷默啊,陪我散散步。”
機會難得,我屁顛屁顛地陪著他沿著省迎賓館的一條小路向湖邊走去。我觀察張副市長心情不錯,估計這次創衛有可能成功。難得能有機會和張副市長單獨散步,我心裏暖融融的。
“雷默啊,”張國昌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兄長一樣知心地說,“當秘書的事先別著急,等忙完了這陣子,我把韓壽生安排好後再安排你。韓壽生跟了我五年了,我要給他安排個合適的位置,我要讓大家看一看,跟我張國昌不是白幹的。”
張副市長從兜裏掏出軟包中華煙,抽出一支遞給我,自己也抽出一支,我趕緊拿出打火機給張副市長點上火,我倆一邊抽煙,一邊往前走。
“張市長,”我既敬佩又恭維地說,“這次創衛確實學了不少東西,特別是您運籌帷幄的能力,讓我大開眼界。”
“雷默啊,”張國昌用教誨的口吻說,“作為一名領導幹部,應當學會駕馭大局的本領,官場上講究有章有法,有理有節,上下調度自如,左右逢源有度,哪個環節出差頭,都會惹麻煩的。”
“張市長,”我謙遜地笑了笑說,“剛到市政府時,就想踏踏實實幹點事,從未想過官場的複雜,看來這功夫還得練啊。”
張國昌似乎不想和我探討官場的複雜性,便轉移話題,用關懷的語氣問:“雷默,父母還都好吧?”
“都好,都好。”我在政府工作七八年了,這是第一次有領導問候我的父母,我心裏又多了一份溫暖。
“男孩,女孩?”張副市長這麼問,我心裏似乎有了底,看來接替韓壽生的事不是有門,而是門開了。
“女孩,都十歲了。”我一邊回答一邊暗自觀察張副市長,感覺不是隨便問問,是真誠的。
“啊,比我兒子小三歲。”張國昌扶了扶眼鏡說。
“張市長,您這個年齡的人孩子應該十八九歲了,怎麼……”我冒昧地問。
“雷默,你有所不知,”張國昌慨歎道,“我十二歲父母雙亡,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日子過得艱難,我為了事業上有點成就,結婚晚了點。”
“張市長,”我敬佩地問,“我聽說您二十九歲就是團市委書記,那時您就是正局級了吧?”
“可不是,”張國昌自豪地說,“我正局級時,現在東州市這些副市級以上領導還都不知道幹啥呢。榮市長老跟我開玩笑,說我是年輕的老幹部。”
走了一會兒,張副市長看了看周圍,謹慎地問:“雷默,周圍沒人吧?”
我四周望了望,“沒有。”
“來,咱倆撒泡尿。”張國昌親切地說。
我倆衝著一棵樹撒起尿來。我一邊撒尿一邊想,與張副市長在野地裏一起撒尿的人,大概這世界上也不會有幾個。我是其中之一,大概張副市長確實把我當成自己人了。我暗自興奮,感到這泡尿是自己有生以來尿得最痛快的一次。
為了招待好全國衛生檢查團,每天晚上在清江省迎賓館大禮堂都有一場舞會,舞會的小姐都是經過提前培訓的,形象上一個賽一個。據尹團長說,東州市之行是檢查團檢查的所有城市中最舒心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