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下過雨,天地都被澄洗過一遍,空中依舊帶著一層淺淡的水汽,地上的青石板之間的縫隙冒出點點苔蘚,纖巧的紅布鞋踩在上頭,一路留下噠噠的帶水腳步聲。
不過四五歲的女童穿著一身桃紅衫子,在雨後的秀水鎮裏奔跑,像是青色世界裏突兀生出來的精靈。
跑過一條街,混雜的食物香氣穿透朦朧的潮意,一路各樣的吃食攤販,涼皮、鍋盔、鹵菜、小餛飩,熱氣氤氳。
“阿榆,路還滑著呢,慢點跑!”
白榆轉頭去看,脆生生的應道,“知道了,周姨。”
被喚作周姨的婦人臉上帶著笑,瞧著她跑到鹵菜攤前才輕輕鬆了一口氣,眼睛瞧著,手上的動作卻一刻不停,竹篾兒飛速地挑起一點肉餡攤在麵皮上,左手飛速地捏合,一個餛飩就落在了盆中,如同蜻蜓點水,海上飛燕,丁點不曾費神費力。
阿榆停在鹵菜攤前,熟門熟路地擠到下刀利落的阿娘身旁,幫忙打下手。
一把刃被磨得雪亮的菜刀,刀身卻有些蒙塵一般。並非尋常的寬背直刀,反倒是更大更長一些,看著便沉,卻在看著瘦削的婦人手中輕巧地像是銀翼蝶。
被片出的鹵肉薄如蟬翼,飛在空中之時可以透光。客人要幾斤肉,都不用過稱,一刀下去,定然分毫不差。
白榆的阿娘,刀功極好,秀水鎮自認第二便無人敢說第一。
“怎麼這時候跑過來了?”徐煉送走一個客人,低下頭瞧見兩個翹起來的羊角辮,當中的發縫白皙筆直。
白榆仰起小臉,“阿爹教我念完書了,來幫阿娘。”
聽著這話徐煉便笑了起來,將手用布擦了兩下,這才輕輕摸了摸閨女的頭,她生得並不算十分美麗,容長臉,平下巴,但骨頭生得極好,臉上沒有多少肉,皮覆著骨頭,眉宇間帶著一絲堅韌,愈發顯出清臒的骨氣來。
阿榆和徐煉生得全然不像,圓臉兒小尖小巴,一雙眼睛又大又圓還上挑,仰起頭來巴巴兒的跟隻肥貓一樣,看著就叫人心軟。
秀水鎮上隻有阿榆一個小孩兒,旁的再年輕也有十幾二十歲了,全是凡人一般,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雖然尚武,也僅此而已。
淩昭曾答允白榆要將她送進修真大能的家庭,沒成想如今卻在一個靈氣稀薄的小鎮,鮮少有修真者路過。
阿榆雖然有些擔憂未來如何踏上仙途,可到底還是喜歡這裏的,阿爹是個鐵匠,阿娘做得一手好牛肉,鎮上一團和氣,人人都很喜歡她這個小姑娘。
方才跑得太快,白榆脖頸上掛著的東西從衣襟裏甩了出來,徐煉將那塊銀灰色的暗淡石塊再度塞進她的衣服裏。
徐煉在懷上她之前曾經意外撿到過一顆隕鐵,意外的比尋常隕鐵小出很多,也看不出什麼異常,也就一直收著。直到懷上孩子,做了個胎夢,徐煉夢到天上的星星忽然落下來,落進了她的懷裏。
這個孩子,便是白榆,“天上何所有,曆曆種白榆”的白榆,意為星辰。
因為仙君的神魂過於強大,即便投胎,肉身所限,神魂被壓製,如今的白榆對於此前幾萬年的記憶總有些若有若無,許多細節是記不清的。
“阿榆!”炸雷一般的聲音在攤子前麵響起,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人笑嘻嘻地站在阿榆跟前。
阿榆揚起笑臉,“王爺爺!”
王老頭脾性爽直,年紀雖大但身子板結實極了,日日要和隔壁的涼皮攤老板切磋拳腳,說話的聲音跟打雷似的,他說這是丹田發聲,功夫到家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