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鐵鑄就的吊腿踩著地麵直發出“錚錚”的聲響,裙甲和吊魚隨著蘇其央的腳步一擺一合,小臂上的臂甲偶爾擦過腰上的護腰,竟然將束好的腰帶擦鬆,很快掉落在地。
走在她後麵的賈如穀將之拾起時,蘇其央察覺到腰間有什麼物件離身,便也快速轉身彎腰。
一個起身,一個俯身;賈如穀的頭磕到了蘇其央的下巴上。
“啊。”蘇其央吃痛地叫嚷了一聲,抬手揉著下頜。
賈如穀滯停在原地,無措地看了看手中握著束腰帶,又看了看她。
“你今日怎麼沒有喝藥?”蘇其央突然發覺聞不到往日的藥草味,麵色緊張起來。
“你關心我?”賈如穀先是一愣,隨後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不要瞞我。”蘇其央哪有閑心同他笑,“玄林臨走前,到底給你留了多少藥?是不是已經喝完了?”
賈如穀不動聲色地錯開視線,道:“隻留了二十天的份量。”
他仍不習慣對上別人眼中太過濃厚的關切。
“那怎麼辦?已經過去十幾日了。”蘇其央急了,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衣袖,“城中是不是買不到?這藥是拿來續命的麼?”
月華如水下,賈如穀覺得被她碰過的地方有些發燙,心髒也鼓鼓作響。
“賈如穀,你不會要死了吧。”蘇其央看他不說話,以為事態嚴重,揪著衣袖的素手驟然脫力,便滑落下去。
鬼使神差般,心神恍惚的賈如穀在那隻手落下前堪堪接住。須臾之後,他立刻反應過來他正執著蘇其央的手。
他也不知為何,竟有些貪戀她眼中殷切的關懷,不願放開。
“是續命的藥。”賈如穀不舍地鬆開手,厚著臉皮騙她,“我快要死了。”
實則也不算騙,禦醫總說他的死期早就到了,也不知是用什麼吊著一口氣的。
賈如穀細細看著蘇其央臉上幾經周折的神色,心中升騰起一股病態的歡快。
被人惦記著、在乎著,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翌日,上黨城外的北狄軍比之昨日少了一大半。
將軍甲外罩著一件繡衫袍服,使得蘇其央看起來少了幾分厚重威嚴,多了幾分風雅飄逸。
“白姑娘,剩下的北狄軍都往西邊去了。”王數見蘇其央走來,連忙告訴她北狄軍的行蹤。
蘇其央眼底烏青,看來是一夜無眠:“水源是不是正好在西邊?”
王數聞言後神色慌亂:“是!這可如何是好?沒了水源還怎麼守城,我們要出兵交戰麼?”
“外頭有十萬人,我們撐死了也就三萬。你想硬碰硬,那隻能是白白送死。”蘇其央搖搖頭,又問他,“唐生青有沒有交待你做過什麼?”
王數知道她問的是地道一事,答道:“早已動用所有的廂軍和鄉兵,大概後日應當能挖好。”
“再調動一半的禁軍。”蘇其央在心中排兵布陣,盤算了許久後道,“他們想掐斷我城的水源,我們也不能閑著,要送上一份大禮。”
“是。”王數乖乖聽命,可臉上仍有憂慮之色。
蘇其央又連忙說:“至於水源,王大哥不必憂心,唐帥司說過城內有一口深達四十丈的水井,可保足百姓們喝上半年。”
王數皺起的眉目這才舒展開來。
“不過嘛,我們倒是要裝出著急的樣子。”蘇其央看著城下的鐸辰鮮勒,心生一計,唇邊的淺笑暈開,“還請王大哥替我取來紙筆。”
鐸辰鮮勒今日調了八萬的兵力去上黨城的周匝尋水源,而他則親自駐守在城門前。
昨日來時還是整整十萬的士卒,收兵後卻少了數千人,也不知城中又死傷了多少中原人。
鐸辰鮮勒看著城牆上黑壓壓的人頭,心裏也在盤算著什麼。
突然,城牆上有許多守軍一齊吼道:“鐸辰鮮勒!你是不是調了兵力前去斷城中水源?好陰險、好下作的手段!”
先是愣了數秒,旋即他便得意地放聲回應:“是又如何?早就勸你們降城了。”
“鐸辰鮮勒,那狡詐至極!北狄人所作所為便是這樣的惡劣行徑麼?”
“鐸辰鮮勒,你殘害胞弟、劣跡斑斑。蒼天有眼,你不得好死!”
“鐸辰鮮勒,你為人狼子野心、狠辣凶殘,不僅想殺害北狄五世子,還意欲陰謀篡位。”
“鐸辰鮮勒,你內心齷齪、汙濁不堪,竟敢對你父王的妃子下手,其心可誅!”
“鐸辰鮮勒,你可真是天底下混賬玩意兒的集大成者!今日我就要替你們北狄撥亂反正,快吃爺爺我一箭!”
各類各色的謾罵聲紛至遝來、經久不散,北狄步兵們在立起的重重鐵盾後麵麵相覷。
這下就算是最後排的士卒,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夠了!說得都是什麼渾話!有膽就下城來一戰!”鐸辰鮮勒滿腔怒火溢至咽喉,可又找不著能對著出氣的人。